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謝上薰 > 童女的青春祭典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10頁 謝上薰 羽童沒有抬頭。 她是個被嫌棄、被拒絕的女人,她感覺自卑地啜泣起來。 「傻瓜!只要妳一天還是衛太太,我跟妳之間就沒有可能。」歐去蓬柔柔地說著。「剛才妳提的事,我會派人調查一下,只要谷經綸的條件真像妳所說的那麼好,我將竭力促成此事,但不是為了妳,而是為醫院好,所以妳不必給我任何報酬。」 羽童不太明白,因她心中那份狂喜是不容置疑的強烈,無心去領悟他話中的深意,只要他肯答應就好了。 踏出「流行夢」,懸宕的心慢慢鬆弛,伴隨而來的是冷凝的不踏實感。她慶幸能夠全身而退,歐去蓬的一番對待弄翻了她的心,但也攀升出一種期待:他會做到吧!雖然他臉皮厚得令人不敢恭維,卻也顯示他的不作偽,反而可以信任。 行人看她是春江上的水鴨,狀似適意悠然,其實她心中的蹼卻扑打不停。好險,沒有人會用異樣眼光看待自服飾店走出來的女子;嗚呼,原來她也不過是凡俗兒女,當不來前衛風流之人物。 羽童自嘲地笑了笑,無法多想,趕著去醫院。 * * * 孟慶余的葬禮莊嚴肅穆,備極哀榮。 衛希瓏的表現無懈可擊,寸步不離的陪伴在哀慟欲絕的羽童身邊。孟慶余今日下葬,弔祭的人川流不息。羽童已昏倒了兩次,仇璦苗也陪她哭了好些天,也只有她真懂得羽童悲傷的程度。相依為命的父親驟然仙逝,婚姻又正處於不穩定的狀態中,而這些又不能訴之外人,哭一哭流流淚至少可以舒服一點。 「靈車已經到了,妳出去送送妳爸爸。」仇璦苗扶持羽童出現在靈堂。 衛希瓏滿臉淒然傷心,不敢讓人瞧出他心中的期許。 明天,醫院的人事命令就會貼出來,從今天來弔祭的後進醫生們的眼神、態度上,他已瞧見那些後輩們對他的敬意、欣羨和巴結討好有多明顯,只是不便宣之於口,所以今天他更要好好表現。梁院長也來了。 梁院長是來告別老朋友的,陪他來的是一位大家都沒見過的中年人。 「孟主任是我多年的老友……」梁院長說著老淚縱橫,希瓏趕緊上前扶住他。 那中年人在靈前上香,羽童答禮,卻不明白他的身份。他予人很嚴肅精幹的印象,一身黑西裝更加強那種說服力。 「妳是孟主任的千金?」羽童一點頭,那中年人便道:「我代表歐先生前來上香致意,他希望妳節哀順變,並要我轉達一句話:如妳所願。」 羽童懂了,心酸的望向希瓏那邊,他正與梁院長在一起,慇勤得如同孝子,他可明白他的命運在梁院長來之前已悄悄修改了? 對不起!希瓏,是你先種下的因,所以才得這種果,我也是逼於無奈,但是,我會加倍愛你來補償你的。 那中年人上完香就告辭了,於是大家只當他是一位尋常的祭拜者,他甚至沒跟梁院長打招呼就走,顯然不是陪院長而來,只是湊巧與院長一同進入靈堂,所以再也沒有人記得他了,只除了羽童。 梁院長一直待到孟慶余入土為安,才擦乾眼淚準備離去,臨行他握住希瓏的手: 「你要節哀順變,好好安慰羽童。唉!反正你還年輕,將來有得是機會……我也很難過,很抱歉對不起孟主任……」 衛希瓏一頭霧水,心想院長是傷心得糊塗了,要不就是內疚沒有挽回孟慶余的生命。幾位在旁的同事眼見院長待他如此親熱,都以為大事底定,若非身處在喪家,就會當場圍過去向衛希瓏恭喜道賀了。 * * * 翌日。 醫院新的人事命令一早便貼在公佈欄上,逝者已矣,一位新主任的誕生刻不容緩,關係到一科的運作實也耽誤不得。 衛希瓏走進醫院時,以為大家都會聚在那兒等著恭賀他、巴結他,可是沒有,一堆人圍在谷經綸周圍,看待他的表情都很怪異,而谷經綸更是十分尷尬,谷琇晶則不見人影。詭異的氣氛徐徐盤踞在衛希瓏四周,他頓覺雙目朦朧,全身緊張,又不得不故作安詳狀的走近公佈欄,將目光投向那張公告;然而那些黑字體竟似由迷霧中走向他,他一生從未這樣害怕過中國字,潛意識的某一角似乎在叫他逃開。 終於他看清楚了,在應該寫著他姓名的地方赫然出現「谷經綸」這三個字。 「這不可能!」他低呼。 谷經綸走過來,他的驚訝不下於衛希瓏。 「我也不曉得這是為什麼,太突然了。」 「你扮豬吃老虎,我太傻了,居然沒有提防你。」衛希瓏咬牙低聲道,不想給一旁準備看熱鬧的人看笑話。「你們兄妹聯手算計我,我太信任琇晶了。」 「不,我們比你更意外……」 「我去找院長。」 衛希瓏不顧眾人的紛紛議論,直奔院長室。 梁院長給他的答覆太平凡了:「我從來沒說過一定由你接主任。我考慮了許久,參考幾位同仁的意見,最後才作的決定。谷醫師的資歷久,在患者間的聲譽、形象都很好,甚至有人向我反應他比你更加平易近人。衛醫師,你還年輕,將來還有機會,何必急在一時?」他又補償似的宣佈將升谷琇晶上來當主治大夫。 衛希瓏挫敗地退出院長室,神情淒慘。 「希瓏!」谷琇晶叫住他。 「妳還敢叫我,算我瞎了眼才讓妳給整了。今天妳可得意啦,哥哥升主任,妳也升做主治大夫,我佩服妳!我恭喜妳!」他的惱怒,更含有著被心腹之人背叛的傷心。「過去的種種誓言都只是可笑的謊言,妳終究並不信任我,谷琇晶,妳以為我做主任就不會提拔妳嗎?在妳心裡永遠是親兄弟可靠吧!」 「不是的,希瓏,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是我和大哥暗中作了手腳,教我一出醫院大門立刻被車子撞死!」 她神色凜然,希瓏一時不知該不該相信。 「你忘了我們的計畫嗎?你一當主任我們立刻就結婚,我怎麼可能做出使你恨我的事?相信我,這一定另有原因,只是院長不肯說而已。」 「妳太會說話了,琇晶,妳一向都有辦法說服我。不,這次不行了!事實擺在眼前,妳再怎麼解釋我都不會相信了。」 衛希瓏逃離她,谷琇晶懊惱得直咬牙。為什麼事情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呢?她相信她的哥哥絕沒有吹牛拍馬的本事,主任之位落在他頭上只能說天外飛來鴻運。不過,琇晶以女性細膩的敏感,總覺得這意外太不尋常,她暗下決心必盡一切力量查出其中的內幕,為她也為希瓏。 這一天對衛希瓏而言自然不好過,平日在言詞間附和他的同事,今天都和他一樣尷尬的避開對方的視線,實在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有現實的已公然對谷經綸友善,而平時就站在谷經綸一條線上的小大夫今天更是揚眉吐氣,有幾個還公然批評衛希瓏驕傲。 晚上,希瓏疲憊的回到家裡,瞧見羽童又在祭拜孟慶余的神位,腦中的一把火燃燒得辟啪作響,他好恨啊! 「拜什麼拜!人死了便成廢物,再拜也沒用。」他恨恨瞪著孟慶余的遺像,對羽童怒吼:「我警告妳快把這些討厭的東西拿掉,我姓衛的不供奉姓孟的神主牌,他沒生兒子,活該死後做孤魂野鬼!」 他愈怒,羽童反而愈平靜,少許歉疚使她柔聲地說: 「等過了七七,我會找一間廟供奉爸爸,然後每月去上香。你不用諷刺爸爸,他早已看開了,不信這一套,只是我不忍心將他火葬,爸爸是老式的人,他不說我也知道他還是很在意能夠入土為安。」 衛希瓏還沒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自覺不對也不好再發脾氣,然思前想後,難免用不滿的語氣說出主任地位落空的不幸。 「妳爸爸根本沒有在院長身上下功夫!」 「原來是谷經綸做了主任。」羽童平靜的說,「如果爸爸還活著就好了,人在情義在,人亡情義亡。」 衛希瓏怪她沒反應,更怪她沒為他抱不平,可是他畢竟是聰明人,很快留心察覺到妻子的改變。她一身白衣如雪,完全不似她從前愛穿的活潑明亮色調,依稀自孟慶余出了意外後,她就常穿這種淡色素雅的連身洋裝,這份素淨宛如裹住了她喜怒不動的容顏,揮舞著貞靜綽約的美感。 於是,衛希瓏重新評估孟羽童的份量。失去主任的職位,使他急於攫取另一種補償,這才想到孟慶余雖然老而無用,倒留下一筆為數可觀的遺產,光是坐落於仁愛路的家宅就值不少錢,如今理所當然歸他所有了。 他開始忙著處理孟慶余的遺產,一下子坐擁巨金,使他忘卻敗給谷經綸的痛苦,對待羽童也像戀愛中的男人,減輕不少羽童的喪親之痛,相信自己去求歐去蓬是對的。她不希罕當主任太太,她只願成為希瓏唯一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