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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謝上薰 明珠驕矜的端坐如儀,不動膝,不搖裙。 「一個人有可取之處,自然是仰慕者有之,嫉恨者也有之,除了心平氣和之外,只有安慰自己至少勝過『滯銷品』多多。」她輕聲細語,連牙齒都未露出,罵起人來卻是刀刀見血。 元寶一向皮厚,給人損兩句無關痛癢。事實上,生在女兒國,上無兄長可撒嬌,父親又是認錢不認女兒,金家的女千金們個個有一套自保之道,縱使生得是百媚千嬌,連只螞蟻都踩不死,卻沒一個好欺負的。 「呵!『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一個人著是不曉得虛懷若谷的道理,遲早會受人鄙棄,對姑娘家而言尤是。」元寶出口成章,亳不猶疑,顯然姊妹之間時常有機會「訓練口才」,反應快得很。 「不必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有空嚼舌根,不妨多煩惱一下你的下半生,有道是:才子配佳人,瘸驢對破磨。」明珠面不改色,眼睛都不眨。 元寶卻得意起來,嘻嘻而笑。 「太好了,你都承認自己是『瘸驢』,正好配上陳菊如那個又老又色、早已被掏空身子的『破磨』矮冬瓜。」 「你說什麼?」明珠喃喃的搖頭。元寶向來消息靈通,但也不該靈通到使她突然心中一緊,莫名其妙的害怕起來。 元寶那晶亮的、狡獪的、邪氣的眼光,可有些幸災樂禍? 「陳菊如世居湖州,在杭州也算得上是一號叫得出名的人物,你是知道的,不過,詳情如何還有待我來解說。」元寶眼睛發亮,頗為得意似的。 「陳菊如,湖州人氏,今年五十有二,湖州第一大織坊『錦織坊』就是他的。此人性喜漁色,納妾的速度比咱們老爹快上十位,兒子、女兒一大堆,去年元配去世,如今正缺一位填房,於是派王媒婆來說媒,意圖迎娶金金家最值錢的那顆明珠,需要多少聘金、禮數,任由老爹開口,只求明珠小姐肯作他的繼室。」 「我不答應。」明珠忘情的叫道。少女情懷總是詩,誰願嫁一個糟老頭子? 「那可由不得你。」元寶有些同情她,只有一點點喔! 「爹會拒絕的,」明珠努力鎮定自己,誇張的掩飾內心的悲憤。「爹知道,我值得更好的。」 「老姊,你都高齡十九啦!」元寶似笑非笑的。「如果早兩年,老爹可能會拒絕,不過也只是『可能』而已啦!爹的毛病你也知道,有人要任由他『予取予求』,別說女兒,老婆他都肯賣。」 「你太邪惡了!」明珠狠狠的說道。 「你高尚、你矯情,可也別想老爹會感動。」 「我壓根兒不相信你對我所提的每一個字。」 元寶笑了,笑得好不屑。 「等著吧!很快會有人請你去前廳走一趟。」 她漫不經心的拋下一團謎題給明珠,沒事人似的伸手在竹籃裡挑了一個又大又漂亮的桃子,一拋,「香兒,接著。吃吧!別客氣,反正你家小姐是不屑吃我的東西。」元寶自己也揀了一個來吃,很甜嘛!蔡頭那老賊就是欠人教訓。 「多謝五小姐。」香兒生性機靈,知曉五小姐是有本領的,萬一金明珠的婚事屬實,唯一有能力挽救金明珠免遭不幸,能教金乞兒改變主意的人,唯有眼前這位五小姐,所以香兒頗為明珠著急,心知斷不能開罪五小姐呀! 偏偏金明珠是外柔內剛的性子,今生取不屑與金元寶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多麼嚴重的字眼。不錯,金明珠就是對這個小自己一個月出生的妹妹,左看不順眼,右看直揪心,不屑之極。也難怪,像她這樣道德觀嚴謹、有點拘泥僵化的標準千金小姐,對於一個突變異種,自然是無法交心了,那太污蔑她高貴的心靈。 元寶才不甩她哩!吃桃子吃得津津有味。 不多時,果然有一名僕婦送茶葉給元寶,順便請四小姐去見老爺。 金明珠臨走之前瞪了元寶一眼,她看到元寶手中把玩著一包上等茶葉,還吩咐巧雲拿銀罐子裝好,並叮嚀她鎖好;明珠忍不住又瞪上一眼父親為何專寵金元寶?把她寵壞了,對誰有好處? 假使她曉得父親也是受人威脅,心裡就會好過多了。 要說元寶有多不良?那也未必。她只是比較懂得生存之道,勇於表現自我而已,這歸功〈或歸咎〉於她小時候的男性教育。要怪,就怪大人的心眼太多,老爹的重男輕女,老娘的現實功利,成就了今日的金元寶。 「石頭明珠,多保重啊!」元寶在她背後放風涼話。 金明珠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置若罔聞,背脊挺得直直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嘿嘿!我等你哭著回來。」 「小姐!」巧雲小小的臉兒嚴肅極了。「你不應該幸災樂禍,最好也別多管閒事,還有,你早該去向夫人請安了。」 「我說巧雲,你還真是管家婆一個耶,我娘是派你來管我的嗎?」 「我娘和十三姨太的作戰還沒結束,哪有時間管我?」元寶嗤笑著,投給她譴責的眼光。「我要去看好戲了。我娘若問起我,說我有空再過去。」 巧雲阻止不了,感傷的自語:「她遲早會闖禍!不過,她本人是不要緊啦!只是專門連累身邊的人,未免太教人傷腦筋了。」 然而,元寶卻是神采飛揚的直奔前廳,她很安靜,一點也沒有闖禍,而是光明正大的偷看、偷聽,簡直不知羞恥為何物。 金乞兒神色自若的向四女兒宣佈她的婚事,那位自願當冤大頭的四女婿正是湖洲「錦織坊」的主人陳菊如,此人癡長幾歲,卻懂事得很,聘禮給得很大方。哈哈哈!這樣的人合該給金家作女婿。 「可是,爹」金明珠長這麼大,第一次反抗父親,「他太老了!」 「老?有什麼關係?又不是要你煮來吃。」金乞兒道。 噗!一旁的十三姨太冷不防的把一口茶全噴出來,咳咳的猛咳不已,聽老爺說的是什麼話呀? 「哎呀!瞧你這女人多浪費。」金乞兒眼睛發赤的奪過她手中的茶,自己喝。 「爹,我不要嫁陳老闆。」金明珠極力裝出莊重嚴肅的樣子,聲音卻很軟弱。 但,如此的挑釁-- 金乞兒粗魯的麼喝,「告訴你一聲,是因為你娘死了,否則,哪裡輪得到你來我面前囉唆。下去!你自己準備、準備,下月初六陳家會來下聘。至於嫁妝嘛!看在你是最不會讓我賠錢的一個,就比照大妞的身價。」言外之意是老子看得起你,把你和正室生的女兒一樣看待,可別寸進尺,不知輕重。 金明珠咬住下唇淚走了。 「真沒用,這樣就打退堂鼓。」元寶看戲看得不過癮,也就懶得去同情石頭明珠。「在我面前的伶牙俐齒藏哪兒去了?沒三兩句就敗在老爹手下,真不像爹的孩子。」她本來還心存一絲善意,只要金明珠很努力、很努力的反抗,壓倒老爹的聲勢,她可以免費聲援她。 「軟骨頭,欺善怕惡,沒救了。」 元寶轉身走到母親住的地方報到,不但拐帶了幾樣好東西回房,順便還捉弄一下金富國,才又像一陣旋風般的走了。 薛姣和金富國則是同時鬆了一口大氣。 那天夜裡,卻發生了一件聳人聽聞的大事-- 金明珠上吊自殺! 幸而搶救得早,沒死成,但卻足以讓金乞兒跳腳。 金明珠枉活了十八年,到今天才顯示出她的重要性,攪得金家上下人仰馬翻。 金乞兒在外頭大罵:「你嫌老愛少,老子就把你許配給年輕的乞丐,免費奉送。哼!賠錢貨就是賠錢貨。」 金明珠聽了,只有暗自垂淚。 這門親事到底還是算了。金乞兒再狠,也忌諱家裡多一名冤鬼,那太傷體面。 誰也沒料到端莊貞嫻的金明珠會採取如此激烈的抗爭手段,使人大開眼界。 「這可不足以傚法。」薛姣不忘提醒女兒,「一哭二鬧三上吊,太老套了,你爹是沒碰上才給她嚇一跳,再有下次,她死她的,你爹的聘禮照收,讓人將牌位娶回去。」 元寶搜出老娘私藏的高級蜜餞,邊吃邊說:「她沒哭沒鬧,是直接上吊。」 「這樣悶聲不響的人才可怕。」薛姣皺眉。「哎喲!元寶,你可不可以細嚼慢咽,像我這樣一顆含在嘴裡可以吃上好久,而且吃得乾乾淨淨,一點渣兒都不浪費。」 「呸!」元寶吐出核兒,她學不會老娘的特異功能,難免留下一點肉渣在果核上,再丟一顆入嘴,看得薛姣心疼不已。 「怪不得你爹總是說你浪費、敗家 」 「你別提爹,一提到他,我就有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