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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那顏(圓悅) 術赤當下預感到,命運的齒輪開始運轉了…… 第二章 天意 愧我長年頭似雪, 饒君壯歲氣如雲; 朱顏今日雖欺我, 白髮他時不放君。 ──白居易《戲答諸少年》 在朱高煦看來,他的堂兄建文帝不但懦弱、沒有主見,還加上剛愎自用,這樣的性格注定了他的失敗。即使父皇不取而代之,也會有其它人如此做的。 因此,當父皇透出那麼一點點「勤王」、「清君側」的意思,他立刻緊隨其後,憑籍著自己出色的軍事才能,助父皇踏上通向皇位的血路。 父皇即位後,急需金錢填充國庫,以穩定動盪的時局。在百廢待興的永樂初年,「沒收」似乎是填滿荷包的最快方式。 這次方孝孺的事件剛好提供了借口,讓父皇邁出掠奪的腳步。畢竟,這樣既能解決國庫空虛之危,又能行立威之實,何樂而不為呢? 但此等機要密事,父皇自不會明說,而他身為父皇最器重的兒子,自然很快便察覺到派他前往寧海的真正用意。 朱高煦展開手裡的羊皮紙,上面羅列著江浙一帶的八大富商,其中五個都與方孝孺一家有著或遠或近的關係。 根據調查,方仁在三代之前才遷至本地,其實,與那方孝孺並無太大的干係,充其量只不過是同姓而已。不過,誰讓這方仁想倚仗方孝孺的名頭,逢人就說是什麼親戚,這回──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他拿起筆,勾去了寧海方仁一家。 至於其它的,他自有法子將他們變為方孝孺的同黨。 畢竟江浙地區自古即繁華無比,這裡的富商可比其它地方富庶多了。 朱高煦噙著冷笑,冷眸掃視過擺了滿滿一廳堂的禮物,從碩大的東海珍珠,到整枝的千年老參,這一趟的收穫可真大呀! 「王爺,這些帖子……」術赤握著一大把請柬在那兒犯愁。 朱高煦翻閱一下,發現請客的大都是本地的富商,幾乎都與方孝孺有著或親或疏的關係。 「立刻起草一份文書。」接著,朱高煦口授內容。 「只要交錢,您就替他們脫罪?」文書的大膽措辭讓術赤感到無比驚訝,「這可是欺君哪!」 「我有這麼說嗎?」朱高煦冷冷一笑,「我只答應從輕發落而已。」 從輕發落有許多層含義,凌遲改為斬首、死罪改為流放,這些統統都屬於從輕發落的範疇。 「方仁一家卻已被抄斬了……」術赤有點不解。 「我需要立威。」成了他的試刀之鬼,只能說他們方家倒霉了! 「您打算怎樣安置那丫頭?」隱藏朝廷要犯的罪名不小,再加上旁有朱高熾與朱高燧的虎視眈眈,這事情就更棘手了。 「你以為呢?」 「王爺……」此時正值立嗣的敏感時期,一點把柄都不該讓對方抓住啊! 面對術赤的憂心,朱高煦只是微微一哂。「她讓我感覺到心靈的平靜。」 身為一員武將,他的生活裡充滿了太多的血腥,那種嗜殺之後的虛空深深攫住了他的心魂,在無數個夜裡,他只有憑藉著笙歌麻醉自己,筋疲力盡後才能睡去。 她的存在令他感覺到少有的平靜,他迫不及待地想永遠抓住這種平靜! 他的反應讓術赤意識到,在這件事上,朱高煦是不可能讓步了。他當下輕歎一聲,只得放棄,誰讓王爺一向我行我素慣了,鮮少在意他人的看法呢! 「那麼宴會的事……」 「就讓黃炯豐來承辦,時間是明兒個午時,地點就在黃家莊好了。」黃炯豐是寧海富賈中最奢富的一個。 就算術赤仍有異議,可身為臣子,他只有乖乖聽命的份。 在日光下,朱高煦看著自己的手掌,這雙手已經終結了不少生命,未來還將繼續是許多人的夢魘。他的唇畔帶著詭異的神情,也許是很久不曾沾染血腥了,雖然才剛仔細地洗過手,這會兒竟又覺得掌心仍飄著腥臭難聞的血腥味。 「來人。」他正要喚下人打水,不料──內屋傳來了她的嚶嚀聲。 這告訴他──她醒了。 方施睜開酸澀的眼睛,入目的不是泛黃的布帳,也不是斑駁的牆壁,而是精緻的雕樑畫棟。 好像許久以前,娘住的院落也是如此這般的精緻,記得房間裡總是縈繞著一種淡淡的馨香,那是專屬於娘的味道。 那時,她總愛在娘的膝前撒嬌玩鬧…… 「娘……」她忍不住歎息了。 「醒了?」一張男性剛硬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 「是……誰?」她有些恍惚的望著眼前的面孔。 「妳不至於真的忘記吧?」朱高煦的濃眉挑起,他不相信她會是個輕易就被擊垮的女子,即使她目前只有十四歲! 他的眼神有些特殊,然後──她記得了一切! 「害怕了?」伸手掐住她的下顎,朱高煦強迫她面向自己。 很少有不怕他的人,就算那些投靠他的朝中大臣也是一樣! 他的掌間散著濃濃的血腥味,那是一種殺戮的氣息。她不知他殺了多少人才會變成這樣,可她確知他真的殺了許多人,因為,她耳裡還回邊著沙場鼙鼓的聲音,眼前也閃過殘酷的嗜殺場面! 「血……呃……」一時間,噁心的感覺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方施忍不住低頭猛嘔。 「她這是怎麼了?」朱高煦淡淡地問。 「她的感知能力比常人強烈許多,我想,她大概看到了什麼血腥的場面。」術赤推論道。 朱高煦身上的煞氣一向很濃,只窺得玄虛之末的他也常會感覺吃不消,更何況是擁有異能的方施! 「不……不要!」殺戮的場面好噁心,而最噁心的莫過於那些橫飛的碎裂肢體……她的臉色發青,眼光也變得發直。 「是否請個大夫來看看?」術赤注意到她的情形很不對,小心翼翼地建議。 在朱高煦心情不爽時盲目諫言,很可能會踩到老虎尾巴,那時他就死翹翹了。不過,少有的正義感卻讓他無法坐視不管。 「請大夫?」朱高煦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腕,五指因此陷入了她的肌膚,「妳給我醒來!」 「不要……不要靠近我……」似乎有排山倒海的怨氣與血腥味衝著她而來,這讓她承受不住。 本能讓她下意識的想尋找庇護,不料「咯」的一聲輕響,她的右手扭傷了,白皙的腕間肆虐著一個巨大的紫黑色掌印。 「好痛!」冷汗頓時自她的額角溢出。 眼見情況不妙,識時務的術赤立刻找借口閃人。 「妳能感覺到是吧?」朱高煦的聲音陰沉而可怕。 「我……」又一些血肉橫飛的場面掠過她的眼前,她的臉色再次變得慘白。 第一次殺人時他才十四歲,就是她此刻的年紀。那是他殺戮人生的開始,以後,他的生命裡只有一再膨脹的野心! 在不知不覺中,除了殺戮之外,他的生活僅剩下醇酒美人,以及夜半驚醒時的空虛與疼痛。直到此刻,他終於找到一個能將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之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放手的。 「注意到自己的手了嗎?」 「我的手?」她低下頭,正對上自己潔白的掌心,然後──她聞到了一種殺戮的氣息。 這不該是她的氣息,可──這確實是她的氣息! 既熟悉,卻也陌生! 她忽然醒悟了,這雙手曾搭上利箭、拉開弓弦,正是……正是這雙手殺死了自己的阿爹! 她想要尖叫,張開了嘴,聲音卻不知遺失在哪裡了。 她似乎整個人被抽空,雙眼甚至沒有焦距! 「知道嗎?現在──我們是一樣的!」他的聲音滑過她的耳際,在她的心版上留下了痕跡── 他們都一樣,都是兇手! 是啊!她有什麼資格為他的滿身血腥而作嘔?畢竟是她──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阿爹! 「我的一切,妳都會感同身受!」朱高煦的話昭示了她以後的命運。 不,不要! 這樣的痛苦她無法一次次的承受啊!方施的眼裡有著狂亂。 「王爺,她似乎不太對勁!」因受良心譴責而折回的術赤忍不住諫言。 畢竟她才只有十四歲而已,即使體質特殊導致她的早熟,可承受能力依然脆弱,甚至會比常人更脆弱,他害怕她會因承受不了而崩潰。 「妳絕對能承受的,是嗎?對我而言,沒價值的東西是不配存在的,」朱高煦的聲音輕柔得危險,「別讓我失望,小夢吟。」 「夢吟?誰是夢吟?」 「妳就是我的小夢吟!」他的手指滑過她腕上的傷口,不曾刻意弄痛她,但事實卻弄疼了她的心,「妳是我的影子,離開我,妳只會是個死人而已。」 在官方紀錄中,寧海富商方仁家的大小姐已死在那場「狩獵」中了。 「我不是。」 雖然父親的確是死於她的箭下,可如果不是他操控,她根本不可能射出那支箭!因為,她不要他們死,即使他們從來不曾愛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