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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席絹    


  「我想再過數日,霽會回來。」

  「表哥?那他會帶回表嫂吧?」她天真地問,至今依然深深認為韓霽逃婚是為了一名女子。

  韓霄淡笑,一手貼在她頰上輕撫。

  她感覺到他的笑,不明白地問:「怎麼了?」

  「或許。」

  他的回答令人摸不清頭緒,她抬手覆於他手背上。

  「什麼?」

  韓霄氣息拂於她耳鬢:「他會回來,也許也會帶回一名佳人,但那並非我們的重點。」他聲音更為低沉:「我們可以離去了,淨初,希望這對你而言會是個好消息。」

  她震動了下,憂慮佔據了心頭,沒有說出任何抗拒的話。他總有一天會認知到帶地出去是件丟人的事:當他意會到時,恐怕是她破碎的自尊換來的吧?

  「金絲雀之所以養在牢籠中,是因為它自知雖失去自由,但得到安全。它是沒有與天對抗的能力的。」

  「別再說出會令我不悅的話。」他摟緊她以示怒氣,他氣她總放任悲觀去接管一切,凡事皆往最壞的方向去想。他會讓她改掉的,當她踏出這座「安全」的牢籠之後。

  這宅子瀰漫了太多傷心,發生過太多教人遺憾的事,無須他再來添一筆。

  韓霄看著妻子沉靜的面孔,心下一陣陣痛楚。她的青春年華不能因失明而失去該有的光采。他也不要三從四德的教條束縛住她的心。

  她已太習慣隱藏自己,一味地關注他人,而不去在意自己的需求,在成親之後,她更像個「好妻子」,以他為天,不吵、不鬧,在意見相左時,吞忍退讓。

  他的確是固執又死硬的男人,但並不代表他是那種專制到不允許妻子發言的男子。他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信念,不要以迎合他人為先,置自己理念於無所謂。

  她何時才能明白呢?

  婚後的第一次風暴,來自他們成親的第二十天,那日,雨一直沒停過,由夜裡下到晌午,風勢漸大,由飄雨轉為疾雨,宣告不尋常的開端,下得人心煩。

  這日,韓夫人拜訪凌霄院,在聽到他們夫妻二日後決定起程離開後,輾轉了一夜,終於挨到韓霄出門許久,她才由傭人撐著傘冒雨過來。

  她不能不來,因為她明白韓霄這麼一走,怕是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韓家人丁已夠少了,他們這一走,偌大的宅院死寂一片,這景、這人,怎能不教人欷?

  而且,淨初打小生活在此,被人服侍周全,一出了門,就不知會吃到什麼苦頭了,基於亡姊臨終的托孤,她連想都不敢想讓淨初去過那種餐風露宿的日子。

  韓霄把她當正常人看,很好;但倘若有不便之處,也應該加以體諒,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嗎?

  不行,她必須阻止,留不住韓霄的腳步也就算了,但淨初斷然不能受苦。

  揮退傭奴,韓夫人領著雲淨初回房,在臥房的前廳坐著,準備開始遊說。

  「娘,您今日前來是?」

  感覺到韓夫人的緊張,雲淨初體貼地起了個話頭。

  「淨初,你真的願意離開這兒嗎?」

  「他是我的夫君,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了。」對於離去,她何嘗不惶恐?可是,她怎能任性地去反對丈夫呢?韓霄對她夠寬厚了。而她真的怕他生氣,於是,什麼也不說了。

  「他沒有權力這麼做!他不知道對你而言,外面有多麼可怕嗎?他為什麼不留下,為什麼不替你想?」這時,韓夫人完全站在雲淨初的長輩立場去批評,不願記起自己是韓霄的二娘。

  「娘,別說了。」

  「住在家裡有什麼不好??傭人伺候著,衣暖食豐,好過餐風露宿,百般不便。你這樣細緻的人兒,是姨娘小心拉拔成的,怎能見容他去蹋?淨初,姨娘相信你是不願過那種生活的。對不對?」

  雲淨初歎了囗氣。

  「我是有些怕,可是,也許出去走走當真也是好的。韓霄說要帶我找名醫。」

  「真要找名醫,也可以請回山莊呀!」此時,韓夫人真的有些悔很。也許韓霄是愛淨初的,兩情相悅而成親是件美事,可是,她沒想到這婚事會使甥女拋掉錦衣玉食,過著流浪的生活。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把淨初嫁與自己兒子算了!因此她毫不考慮地脫口而出。

  「唉!如果你嫁與霽兒,就不會這般為難了;霽兒永遠會先替你著想,以你的舒適為前提。」

  雲淨初正想阻上姨娘這麼說時,更快介入的冰冷結霜的聲音傳來:「原來我是個失敗的丈夫!」

  眶啷一聲,韓夫人轉身面對門口憤怒的男子,慌忙中拂落桌上的杯子,碎了一地。是韓霄!

  這種憤怒,是無人敢當其鋒的!即使韓霄並沒有盡數讓他的怒氣展現在面孔上,但那氣勢於他週身方圓十尺,教人不寒而慄。韓夫人都快被嚇得跌坐在地上了。

  韓霄一步一步踱了進來,眼神漸漸凍成寒霜,囗氣輕柔地隱住他的狂怒:「您可得好好說一說了,二娘,我是怎麼地虐妻?我是怎麼地不如韓霽?說出來好讓在下反省反省。」

  「霄,請別」

  雲淨初慌張地起身,忙要移身近他,卻被他凌厲的怒氣嚇住。

  「你住口!」他吼聲如雷。「進裡面去!」

  雲淨初嚇得都快把心給抖散了,但……這怒氣,不該全由姨娘來擔,她……才是禍端。

  「姨娘全是為我好……」她細碎的聲音勇敢地逸出唇瓣。

  又一聲碎裂聲,身前的紅木桌碎成灰!聲音大得連地表都為之震動。

  雲淨初被他掌風掃到,整個人往後跌去,腳下有地毯,她原本該是無礙的,但她的右手腕卻有著尖銳的刺疼;可是她此時無力去理會,就讓右手擱在身後,任血逕流。也許是壓到了杯子的碎片。

  但恐怖情況並不因此而終止,她雙肩猛地被攫住!

  「為你好!你是說你也認同她的話了?認為嫁給富有的二少爺,比嫁一無所有的大少爺來得幸福嗎?是嗎?所以你遲遲不肯走就是為了這種好日子,而不是失明令你畏懼?也許你根本是不願復明的,才能一輩子養尊處優,對不對?」

  他鐵般的十指幾乎要穿透她肩胛,她痛,卻也同時由他的指尖領受到他的痛!

  雲淨初蹙著眉,不讓自己哀叫出來,垂下的眼淚全是因他而奔流。他說了什麼?她忘了許多,只是知道他以憤怒爆發他深沉的痛楚;而他不安定的氣與痛,全來自她,即使是這麼不經意的誤會,也能瞬間傷到他。

  韓夫人驚呼:「放手呀!韓霄!你要殺死淨初嗎?你快放手!有氣衝著我來,不要欺負她,你放手!」

  「你滾開!滾出我的地方!」韓霄怒吼著,倏地丟下妻子,起身將韓夫人推出房門外,落閂。才又轉身回房。

  再度抓住她,雖看似兇猛粗暴,但手勁已減半了;可是他的怒氣未曾消去半分。

  「你說話!」

  說什麼呢?她慘白的嬌顏無助她顫抖著。

  「我沒有。」她只能擠出這句。

  「你怕吃苦!你怕沒人服侍!所以死不肯與我走!後悔了對不對?居然押錯了寶,捨老二而就老大,原以為身份更為尊榮,怎知全然不若預期!真失算,對不對?」

  憤怒接管了他一切,被背叛的意識流竄全身,他此刻既是嚴冰也是烈火,都張狂得足以傷人致死。

  「霄,你不公平,你知道那不是真的!」她伸手想要碰他的臉,卻被他揮開。

  「別碰我!」他放開她,猶如她身上突然長出扎人的刺,退開兩大步!

  「霄?」她著慌地伸手在空氣中找他的身影。當他刻意收起氣息時,她再怎敏銳也抓不到他的方向。他走了嗎?

  地快要踩入一地碎片中了。

  「別過來!」他吼!

  他不要她接近他嗎?他不要她了嗎?她不怕他凶,卻怕他的嫌惡……他終於開始嫌惡她了嗎?

  狂襲而來的絕望讓她跪了下去,不知曉自己膝下滿是碎片一隻鐵臂勾住她腰,伴著怒吼!

  「混帳!地上全是碎片,你不知道嗎?」

  她怎麼會知道呢?她淒楚地道歉:「對……對不起……我是個瞎子……」

  排山倒海而來的痛刺得他倆的心各自千瘡百孔!

  為什麼?

  是問天,還是問自己?或是問世間原就有的不公?

  他在幹什麼?快意地傷害一個無助的女子,而那女子還是他全心全意打算疼一生的妻子!傷了她的同時也順道刺自己一刀,他在幹什麼?幹什麼呀!

  將她放在安全的地帶,他狂吼一聲,踉蹌地往門外奔去,像只負傷的猛獸,誰也擋不住地奔入風雨中吼「霄?霄!」他走了?!

  不顧自己失明看不見,她只知道他走了!外邊風雨好大,他走了!步伐凌亂地想要追住他,抓住他衣角,乞求他別走,想要安慰他……

  但這裡是凌霄院,不是她住了八年的芙蓉軒。先是被門檻絆倒,勉強起身,心急於風雨中的丈夫;出了宅子,一陣風雨撲面而來,她腳下一滑,整個人由階上滾落,轉瞬間,她已被風雨無情地打濕全身,全身也都因痛楚面虛乏。可是她要去找丈夫,要去找韓霄,告訴他,只要他不嫌棄,她是願意隨他到天涯海角的。他一定會在樂竹居!所以她必須去那兒,讓他知道他並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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