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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席絹 「小姐——」 「相信我,他們比較樂見我提著水桶。」 那是當然,都是不長眼的公子哥兒嘛!落霞一肚子的氣,跟在主子身後沉著一張臉。 「大人,水來了。」柳寄悠報告著。 不出她所料,上前提過水桶的是那個滿臉光滑的江大人。就見他小心自包袱中拿出一隻玉盆子,汲了一盆水,恭謹地讓俊美男子淨手,再拿出手中沾濕,為他淨臉,一切做完後,才再躬身退下。 這男子的身份漸漸讓柳寄悠篤定了。她與落霞默立一旁,冷淡地掃了一眼,便把眼光看向山的方向。 可能是三人聊到沒話好談了。那男子竟然降貴紆尊地轉向她倆: 「不知柳大人平時如何調教下人,竟使兩位姑娘氣韻不凡。」溫和含威的眼,當然落在美麗的落霞身上。 「奴婢並無特殊之處。」無論怎麼說,被俊男人盯著,早已難以對視。何況這人有著威儀氣勢,讓人不敢抬頭瞻仰,並且備覺侷促無措,當然落霞的聲音也若蚊吟。 這是正常僕會有的反應,但顯然有例外的。男子漸漸發現美婢身邊那名不起眼的婢女 很平凡,比起美婢的麗澤明亮,她簡直黯然失色至極。不過他此時才記起初見時的清亮聲音便是出自這名少女口中,可見老天沒忘眷顧讓她擁有突出的地方,至少聲音挺好,而且氣韻卓立於身份之上。有閨秀的雅;這柳大人可真是訓奴有方。 「柳大人可有讓你們習字?」他看著平凡的女婢。 看來是要她回答,柳寄悠淡揚起柳眉: 「稍微通曉。」 柳的人們至少都可以寫出自己的姓名。 「看你可不只是稍微通曉而已呀!」 「大人過讚了,奴婢承擔不起。」 男子淡淡一笑,玩味地發現這女子氣度雍容,不開口還不覺得,愈聽得她清悅的聲音,愈覺得這女子會散發一種迷人的光采;有如此平凡的外貌,卻有如此卓然的氣韻,真是算得上奇特了。 「許人了嗎?」為區區一名奴婢起好奇,實在不合身份,但他仍脫口問著。這女子顯然已超過十八歲,但卻穿著少女服飾,梳女孩髻,而非婦人髻;沒有夫家嗎? 「沒有。」她抬頭直視他,目光瑩然,並且充滿喜悅的神光采;拜此人所賜,她可以理直氣壯地獨身。 「是嗎?柳大人不為下人婚配嗎?讓汝等坐愁紅顏老?」 「大人非吾等,又豈知坐待紅顏褪去,伴與四時遞嬗,不是一種喜樂呢?」 男子顯然不料有人頂撞,怔了一晌,大笑出聲。不以為意地揮開摺扇: 「好!好!好一個巧婢,如此伶牙利舌,不知是何人所調教?聽說柳大人的公子亦承其父才高八斗之單,欲取今年狀元郎之名,如果柳府的奴婢們皆有此等學識,那吾等絕對相信狀元之第,必落在柳宅無疑。今日洛陽一遊,確是開了眼界。」 接下來他沒有再與奴婢們調笑。 夕照漸濃後,男子們收拾好物品,讓她們退回柳家別業,自己也往震西王爺的領地走回去,沿途欣賞夕照美景,談笑離開。 落霞邊走邊回頭看: 「小姐,他們三人不像朋友,都是那個好看的男人在談笑自若,另兩名都沒有相同的心情哩。」 「是呀。」她笑了聲,癡望夕陽的方向,低歎道:「自古以來,即使被欽點入宮,也不是每一名女子都見得到君王的,更別說與他談笑了,怕是等到死了,君王也不見得知道那名紅顏的存在。他何必知道呢?多得是全天下的美人鵠候垂幸,他何必去在意是否有遺漏的美人等著他注目的一瞥?」 「小姐,你又在感歎王昭君的命運了嗎?」落霞靈巧地問著。 「不。」她低著頭。微微一笑:「我只是感覺到今天相當幸運,遇到了那三名大人物,得到了千萬佳麗夢寐以求的注目,而且尚不必投身入後宮,殷殷期盼。」 「小姐,你又說人家聽不懂的話了!」落霞抱怨著。 一陣晚風由樹梢間拂來,一主一僕穿梭於樹林間,愉悅地嬉戲而歸,林間抖落的沙沙聲,像在為她們的笑聲伴奏著。 而滿天星子,悄悄睜開眼睛偷瞧…… *** 在中書省任職,又位居侍郎之位,除了中書令之外,就數侍郎職位最大,並且也代表才學上極受朝廷百官肯定,才能在中書省任居要職。因為中書省可是負責擬天子詔令之部門,並且書寫公文信函,以及收編史典之種種文書工作,能在中書省任命,皆是一流學士文人、在文壇上負盛名者;當然,柳時春侍郎大人也不例外。 向來?他行事溫和有度,不趨近小人,也不輕易與人結怨,所以在朝野中享有良好的聲譽,與同僚皆有三分交情;加上從不藉交情去圖陞官發財的事,所以頗受敬重,讓人樂於結交,縱使他長年鑽營書堆之城,也不會令他一個朋友也沒有。 當今尚書省的掌門長官康華頤便是他的至交好友,仕途比柳時春得意許多,屬大器晚成,三十五歲才中進士,還是柳時春解囊相助才致使他不會餓死在大考之前。中進士後,他立即受先帝重用,先後提過一些治國之策,成效頗佳;也治理過幾個州郡,皆廣受好評,所以先帝遺詔中,康華頤亦是三位顧命大臣之一。 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於表相,義重於心;這是柳時春處世原則。所以當他必須厚著老臉前來乞求他人時,一顆心便忐忑了許多日,直到今日上門來,他依然坐立難安。 「柳老弟,你有話就直說了吧!咱們二十多年的交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康華頤撫著花白的鬍鬚,代老友開場白,希望能令他輕鬆一些。他達練的眼光怎會看不出來老友正有求於他,並且為此開不了口呢? 柳時春歎了口氣: 「我是在異想天開。」他不知道自己還必須為女兒操勞多少心、白去多少頭髮。 「莫非……」康華頤心中一動:「是為了天子選秀的事?」 柳時春漲紅老臉,只能愧疚地點頭: 「我那女兒,已經二十歲了。全長安,沒一戶人家上門提親,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著老友:「你是這次輔佐皇上選秀的大臣……是否……是否可以破格讓小女教皇上欽點入宮?」 「這並不妥,老弟。除非一入宮立即能受眷寵,否則待在後宮無處可去的悲涼,反而是害了令千金,你又何苦怕她沒有夫家而執意送她入宮呢?」 柳時春搖頭,起身走近老友,道: 「你記不記得三年前皇上登基時,曾欽點了十來名官家千金?皇上臨幸了八名,分別封了從容與昭儀,另有四名皇上看不上眼的,後來也封給了戰有役功的將軍為妻為妾;我明白皇上並不會對小女多投注一眼,但……也許可以經由皇上的手代為嫁出小女,那小弟心願已足。倘若心願不能達成……也許皇上會看在老臣薄面上,遣送小女出宮吧!我記得高大人的千金就是被皇上遣出來的。」而且,再加上皇上最親信的康大人美言兩句,這並非不能達成的心願。 「柳老弟行事向來恭謹,連這事想必也是再三思考出進退之路才來找愚兄的吧?」康華頤微歎:「這事,說起來皇上也有錯。那一句戲言脫口而出,誤了令千金的佳期。」 「不敢、不敢。是小女太過平庸,比在群芳之中,原本就只會黯然失色,小弟斷然怨不得人的。」 康華頤扶住他打揖的手,輕道: 「把令千金的畫像送來吧,我會向皇上提一提。」 幾句話,改寫了柳二小姐的一生,從此回不了無慾無愛的悠然歲月。 *** 柳宅上下,人人都知道柳二小姐是個不會生氣的好小姐;她情緒最不佳時,頂多將自己鎖在書院中對一牆又一牆的書又寫、又看,以各種文體將四書五經抄了個一遍。 能入宮,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代為欣喜若狂時,那個即將要被送入宮、並且其命運可預期遭「冷藏」的柳二小姐,早已一臉冰霜地將自己鎖在書院中,對父兒的殷殷交代不回答半個字。她從不曾這麼無禮的,尤其在人前,所以她的舉動嚇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氣了。」柳獻宏斯文的面孔有一絲著急,立在書齋外頭悄悄與父親訴說著。 柳時春看著緊閉的書齋良久: 「隨她去吧!她應會想通為父是為她好。當年皇上的戲言傷她太深,所以她才會生氣,但,盡避如此,她總不能不嫁人。這是一個機會呀,不求皇上寵幸,而想藉皇上之手代為作主,讓她尋得好夫家。瞧,六月選秀之後,再來就是七月的大考了,到時全國學子齊聚京師,出類拔萃著大試及第,多得是青年才俊,配上寄悠的文采也可以了。而且有康大人在一邊提醒,皇上心中自是有底,必會代為婚配的;若不,也會將她送回來,怎麼說咱們也沒有損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