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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唐婧    


  元朝滅亡,順帝北走大漠,蒙古貴族分裂為二,東方的稱為韃靼,西方的稱為瓦剌,蒙族向來受中醫、藏醫影響很深。

  元時,蒙人在醫藥方面,對於漢族醫藥及養生之道至為重視。

  蒙族依遊牧過活,善騎射,在骨傷上擁有極豐富的實際經驗,如《蒙古秘史》等文獻中就載有用燒紅的鐵烙治療流血的傷口,用蒸氣熱罨的活血方法治療內傷的法子。

  元代時的《永類鈐方》和《世醫得效方》對骨傷科均有極重要的貢獻,前些日,辛步愁還衍用了書上的概念再創新招,為個自馬上重跌而下的老漢雅裡斯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懸吊復位療法。

  雅裡斯被抬入他營帳時頸椎骨折脫了位,光會嗯嗯哼哼,連話都說不全,加上年紀又大,一干子送他來的人全都認定了愛逞強的他這日就算活得下去,下半輩子也只能在床上捱日子了。

  眾人眼前只見辛步愁用一塊長巾,從雅裡斯頜下繞過後腦繫牢接在一根繩上,繩另一頭拴在房梁,讓他坐在一個大酒罈子上,再咕咚一聲準確地踢去了罈子,利用其身體突然由坐變蹲的變化完成了成功的牽引復位。

  那日後,辛步愁營帳外每隔幾日便被人堆滿了殺洗妥當的獵物或小羊羔,全是雅裡斯的子孫輩為了感念他救回老人家一命的謝禮。

  辛步愁先是推卻了幾日,之後實在拗不過,也只得收下,不過還是請他們少堆些東西,他只一個人,東西太多吃不完,光瞧者也嫌煩。

  隨著時日,他已在這只遊牧民族間建立止了個特殊的地位,沒人再拿他當異族人士看待,他依舊寡言淡漠,卻深得眾人愛戴。

  就連他自己,也因著忙碌於吸收另個地方的知識,嗜習著不同的麻醉、縫合、器械等經歷而生活得更加充實。

  自然,也就沒有時間去看逐雲、聽風鳴……

  或者,思念某個人了!

  直到那一天,他自外而歸被人給喚進了呼喝延營帳內。

  一進帳,呼喝延虎吼似的笑聲險些震破了辛步愁耳膜,他顰了顰眉,這傢伙,還當自己在戰場上嗎?

  「辛老弟,」呼喝延呵呵笑,「剛從闊灤海那邊回來嗎?幾日沒見,老哥哥可惦你得緊。」

  「是嗎?」辛步愁淡淡然下意識摸摸耳朵,「可幾日沒見,我的耳朵卻舒坦多了。」

  「不可能!」呼喝延親暱地攬了攬他肩頭,「人雖見不著?我可整日在嘴邊叨念著你唷,說你耳根不癢,老哥哥可不信。」

  「你派人找我來,」辛步愁在他招呼下落坐皮氈,淡然問道,「就是要和我討論耳朵的事情?」

  「當然不是!」呼喝延笑意晏晏,「這些日你不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方纔你進我營帳前難道沒見著有人在外頭搭檯子?」

  「幹麼?」辛步愁不帶勁,「又是角力大賽?」

  「不!」他搖搖手。「是那日打咱們這兒離去的壬王爺,回燕京後與他們大明天子一塊兒回送咱們韃靼的和平贈禮。」

  呼喝延扳著手指頭,笑意更濃,「金絲織品、銀製器皿、中原特產蜜果點心、字畫陶瓷……」他數了半天笑歎口氣,「更絕的是,壬王還特意請了燕京出了名的戲班子來咱們這兒演幾出野台戲,還請了通議管事先將腳本在演前印妥了發送,說想讓咱們人民嘗嘗中原人情風土事物的風雅典故。」

  「是嗎?」辛步愁向帳外瞄了瞄,果見著一群韃靼婦孺興高采烈手上捉著紙張比手畫腳著,他轉回頭看向呼喝延,「這男人倒是懂禮的。」

  「是呀!是呀!」他笑晏晏。

  大明皇朝尊重了的感受,只不過……」他搔搔頭一臉不解,「壬王爺也送了份禮給你,按理說,你是他救命恩人,可為何他會送這樣的禮呢?按理說,他這麼懂禮的人是不該送這樣的禮……」

  「成了!」辛步愁打斷對方,漠然環著胸口,「他到底送了什麼給我?」

  「千里迢迢,」呼喝延心裡依舊盤旋著疑惑,「壬王他送了個女人給老弟。」

  「女人?!」辛步愁瞳眸寒漠,下意識便要開口讓呼喝延將這禮給退回燕京。

  「是呀!若是個千嬌百媚的女人也就罷了,可卻偏生……」呼喝延鎖著眉有些接不下去。

  「偏生怎樣?」聽見後語,辛步愁反倒被挑起了興趣。

  「那是個,」他澀然而笑,一副幫朱佑壬深覺羞赧的樣,「又聾又啞又瘸又長滿了麻斑的醜女。」

  邊說著話呼喝延身子還邊泛起大小疙瘩,那日初見著壬王遣人送來給辛步愁的「禮」,他乍見之下的反應就是如此。

  聞言辛步愁反倒沉默了,朱佑壬是個聰明絕頂的男子,每著棋都有他的思量,送這樣的「禮」自然也有他的原因。

  見辛步愁不說話,呼喝延一邊勸慰一邊幫他出主意。

  「你也別為難了,雖然他是你們大明的王爺,反正你又沒打算回轉中原,倒也不需買他的帳,這女人不論咱們怎生安排,壬王也看不見了,老弟先忍耐個幾天,過些日子等她那些唱戲的同鄉離去後,小王再來幫你想辦法,還有……」

  他自書牘中取出一封信函遞給他,「呶!給你,這封信是同那女子一塊兒來的,是壬王爺給你的。」

  辛步愁攤開信,上頭寫道——

  辛兄台鑒:

  壬在韃靼承兄鼎協,不勝感念。

  韃靼別後,想兄在異地萬事均妥,惟欠心藥一帖。

  區區藥引,懇請笑納!

  心藥?!辛步愁滿腹疑雲,什麼意思?

  此女,名去病,換言之,從頭到腳都是病,

  後半生若無神醫相伴,想來命不久矣!

  外傷便罷,最麻煩的,還是她的心病。

  外傷易醫,心病難療,此女心病,就在太信天命。

  天命雖達、但真情,卻才使人在逆境中得以活存的原因吧!

  辛步愁愣了愣,持著信的手掌冰冷著——

  去病去憂,

  朱顏未改,

  昭然若現,

  漓水之湄。

  「那女子……」啟了嗓,辛步愁才發現自己的喉間有多麼緊繃乾澀,「現在何方?」

  「你人不在,我只得先將她安置在你營帳裡,她一來,還嚇得那幾個韃靼美人兒都跑光了……」

  呼喝延話還沒說完,眼前人影已杳,沒得說,只得訥訥然搔搔頭。

  「這辛老弟也是怪脾氣,營中有美人兒時躲得跟避豺狼似的,這會兒,不過是個醜女,卻為何跑得這麼快?」

  想了半天,他頭髮都快搔光了,卻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

  ※◎※◎※

  甫掀開帳幕,辛步愁半天回不過神。

  除去營帳,除去外頭蔽天的風沙,眼前所見,一桌一幾全是那時在八義集時他所寄住的醫館模樣。

  當然,除了擺設,還有那正背對著他搗藥的少女,不同的是,他的去憂美若天仙,這叫去病的少女,聽見聲音轉過身來,貌似無鹽,臉上淨是疙瘩,可雖是滿臉疙瘩,他卻依舊在其中輕易尋著了那對讓他魂牽夢縈了大半生的美麗眸子。

  「你回來了?」

  見他進帳,少女倒是處之泰然,她踱過來幫他先卸了皮裘取下氈帽,那模樣,就像當年去憂在八義集時伺候他時一樣。

  他不出聲看著她行動自如的腳。

  「我以為……」他悶著笑,「呼喝延告訴我在營帳中等著我的該是個又啞又聾的瘸子姑娘?」

  「在人前是的,」她輕輕掛著笑,「可若在你面前還要扮,那就太累了吧。」

  「所以,」他打量著她的臉,「你以前就老想要我給你種服了就不會再被人盯著瞧的藥,這會兒,去憂姑娘如願了嗎?」

  「如願?」她哼了哼,「才沒呢!原來,太好看的和太難看僅是一線之隔,同樣是會惹來斷不絕的議論與眼神的……」

  「所以……」他輕輕揚手撕去那黏在她美麗瞼龐上的偽裝,「這會兒的去病也該變回小去憂了吧?」

  她闔著眼不出聲,由著他久違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柔柔滑動著。

  有多久?她心生疑思,她的身子等待著這熟悉而令人戰慄的悸動有多久了呢?

  撕開表皮,裡頭還有一層層關卡,沒得說,辛步愁只得拉著她躺在他膝頭,取了清水,輕輕地幫她揉搓著,就怕一個不慎弄傷了她細緻的肌膚。

  「是我二師叔的傑作?」他苦笑發問。

  她點點頭,臉上起了搔癢感,卻只能閉緊了眼強忍著不敢笑。

  「你師叔說他的大作只有你能清妥,換了人,我就等著破相吧!」

  「他這麼說了你還執意要來?」

  「如果你當真不要我……」她幽幽的語氣隱著幽幽的歎息,「那麼,破不破相對我都不再重要!」

  他沒說話,停下手上的活,心頭是濃濃的感動。

  見他沒動作,她小小聲輕問:「好了嗎?」

  「還沒!」

  他用唇回答她,並傾下身用唇烙上了她的唇。

  好半天後,一個重新恢復了絕艷丰采的朱昭漓,才亮著幸福的瞳眸輕偎在辛步愁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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