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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唐婧    


  「別擦了,」他撥不出手阻止她,只能用言語,「反正待會兒還會弄髒的。」

  「待會兒是待會兒,」她固執著,「可這會兒我瞧了淨礙眼,很髒的。」

  「血不髒,」他淡淡然,「它是咱們得以活存的源頭。」

  「一次湧出太多卻很驚人,」去憂微僵了頸項,半天不敢正眼瞧向他雙手正忙碌的地方,再補了句,「你不怕嗎?」

  他笑了,「當大夫的怎麼可以怕血?」

  乍見他笑顏,她有些失神,「你肯定很少笑,「她伸手摸了摸他唇側,「你的笑紋好淡好淡。」

  「是嗎?」他斂回笑,突然想起了那個曾嚷著要他別愁、別愁,還一臉認真用力搓平他眉心,說著「以後有我陪你,你就再也不用愁了!」的小女孩。

  「你的醫術真好!像人家形容的再世華陀一樣!」她躲在他身後微瞇著眸看著他純熟的動作。

  「不!」他搖搖頭,「我師父的醫術才真是華陀再世,別人都稱他死人對頭,凡他看上不許死的,再重的傷他都有本事治得好。」

  「好厲害!」她發出衷心讚歎,「他叫什麼名字?」

  「華延壽!」雖是淡淡出聲,他卻留意著她的反應。

  果不其然,乍聞此名,登時見她身子晃了晃。

  「你認識他?」他瞥她一眼。

  「不!」她先是搖搖頭,繼之臉色起了迷惑,「我……我不知道!」她反問:「你會這麼問我,難道你認為我該認識他?」

  辛步愁將視線轉回手上冰冷細刃沒再瞧她,一刀起落,又是血肉模糊。

  「就是我師父把你因入冰魄玉石裡的。」

  「你問過原因嗎?」

  「他不肯說,」他搖搖頭,「他只說了是天命!」

  什麼叫天命?什麼又是天命?

  同樣的問題纏繞在兩人腦際,直到床上韃靼壯漢口中逸出了呻吟。

  「成了!」辛步愁取過細針線為他傷口做了縫合,繼之再取過方纔那壺酒沾濡在他傷口。

  「為什麼要用酒?」去憂躲在他身後怕怕地問著。

  「一來消毒,二來有些麻醉的作用,可以減輕少許傷者的痛楚。」

  「原來,」她恍然大悟,「酒並不全是穿腸毒藥。」

  「本來就不是,」辛步愁在韃靼壯漢傷口上戴上膏藥,「酒有養生功效,在寒天裡還有活絡經血的功能,只是,任何束西都得淺嘗即止,運用得宜,會成穿腸毒藥—錯不在酒,而在酗酒無度的人們身上。」

  「淺嘗即止?」她貼在他背後細細思索,「運用得宜?」

  「很多東西取用都需有所節制,例如人參,」他解釋著在世人眼中它屬養生珍品,可若運用得不合時機、運用得過量,反而對人體有害。」

  「所以……」她偷瞄著他,「喜歡一個人也是要運用得宜?淺嘗即止?」

  他愣了愣,「小丫頭,你這陣子似乎又長大了點,這會兒,竟還考慮起了喜歡人的問題了。」

  「嘿!嘿!別叫我小丫頭,」她有些不服氣,「加上被冰凍的歲月,我肯定比你大。」

  「可事實上,」他氣定神閒,「那些歲月對你而言是不存在的,你依然只是個十六歲的小丫頭罷了。」

  「是嗎?」去憂靠在他身後思索著,雙臂環攬著他的腰,將小臉蛋憩在他背上用暖暖鼻息熨著他,深深淺淺嗅著他滿是藥香的氣息,「步愁大哥,這兩天我老在想,不論之前的去憂是什麼身份,是什麼人,我總不成老縮著脖子當沒事便了。」

  「你想……」他淡淡然,「你想尋回過去的自已?」

  她在他背後點點頭。

  「你贊成嗎?」

  「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有權決定一切。」

  「我是想尋回,可卻有點擔心……我怕之前的我是個十惡不赦之徒或者更糟……」她為難地咬了唇,「你會不會……因此而嫌棄去憂?」

  「傻丫頭!」辛步愁旋過身,沒在意手上血污,將惶惑的她攬在懷中,「任何時候,只要你願意當步愁的小去憂,你就永遠是的。」

  「即使我惡貫滿盈?」她愁著臉。

  他點點頭。

  「即使我淫蕩無行?」她悲著嗓。

  他唇角勾起了笑紋。

  「即使我禍國殃民?」

  他再也忍不住笑了,「若真這樣,你不會被冰凍,而是該被直接送往刑場候斬的。」

  「也許,」她嘟噥著,「就因我出身尊貴才會被豁免一死?」

  「你若會擔心,咱們就別去尋了吧!」

  「不成、不成!」她猛搖頭一臉認真,「我一定要知道的!」

  「你擔心的是做了太多壞事才會遭人囚禁,可我……」他將下巴擱在她發頂,眼神陷入幽邈,「我擔心的卻是,你突然想起遠方還有個等著你清醒的男人!」

  第一日,他在她面前坦承了自己心底的恐懼。

  她沒回答,只是僵在他懷裡。

  第六章

  數日後,那韃靼壯漢才完全甦醒了過來。

  而在他昏迷的這段日子裡,辛步愁醫館內門可羅雀,連東萬不拜都不上門了,但門外卻始終沒安靜過。

  有時是被集上頑童塗了鴉,有時是被人灑了狗血、扔了死貓死狗,還有次被人用稻草紮了個小人寫上「韃靼野狗」四字並紮了滿身釘,下降頭似地。

  這一日,辛步愁正在幫韃靼壯漢換藥時,小虎子氣嘟嘟踱進來。

  「師傅!又來了啦!」

  「這回是什麼?

  辛步愁連頭都沒抬,在韃靼壯漢戒備而森亮的眸底利落扯開了縛在他胸上的紗巾,惹來他齜牙咧嘴的低叫。

  「滿地的蛋殼屑,蛋汁糊在牆上,半天都清不掉。」

  「別浪費了,」辛步愁漫不經心地做著手邊的活兒,「帶個盆兒去盛蛋汁,接多少算多少,晚上還有蛋花湯喝。」

  「師傅!」小虎子蹦跳得像只螞蚱,「您當真不惱?不火?」

  「惱有用?火有用嗎?」他漠著嗓,「他們沒有惡意,只是與我們立場不同罷了!」

  「您既然也知道立場不同,」他嘟噥著,「那就改改您的決定,順了大夥兒的意!這幾天醫館裡冷冷清清地,好生無聊!」

  「無聊就去找事做,」辛步愁睨了他一眼,「切藥、磨藥、曬藥,有得你做的。」

  「師傅……」小虎子開口還要申辯,卻讓辛步愁給擋回了。

  「下去吧!當真沒事做,放幾天假回家陪娘吧。」

  見小虎子氣嘟嘟離開,躺在床上的韃靼壯漢首次開口說了話——

  「你我素昧平生,何以寧願為我眾叛親離?」

  他嗓音低沉渾厚,熊吼似地,只見辛步愁挑了挑眉,「你會說漢語?」

  他點點頭,辛步愁糾正他。

  「話雖說得字正腔圓,可這會兒用上『眾叛親離』卻太重,這只能算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救我,是為討賞?」

  辛步愁瞥了眼那袋為了幫他治傷,而從他身上掏出扔在角落裡的腰袋,裡頭似乎很沉,他卻始終沒興趣打開。

  「怎麼……」辛步愁反問:「你以前被人救的原因都是為了討賞?」

  「那當然!」他虎挺著胸,「算你夠聰明,知道救我有好處,小王乃韃靼王子呼喝延,你救了我就等於救了座金山寶庫。」

  「我要金山做什麼?」

  辛步愁連表情都不曾變過,下手依舊沉穩,「蓋更大的醫館?醫更多的人?將自己操持得更累?」他哼了哼,「我幹麼沒事給自己添麻煩?」

  呼喝延沒作聲,觀向他的目光起了轉變。

  「你這傢伙……」他斟酌著字句,「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

  「傢伙不是敬詞,少用為妙,」辛步愁看著他,「金山寶庫又如河?主子又如何?還不一樣會淪為喪家之犬,被人追殺。」

  呼喝延瞇起眼,目中有戒備,「你為什麼知道我被人追殺?」

  他不以為意,「你胸前傷口既深且長,當然不會是自己沒事砍出來的,對方看得出是一心想置你於死地,而若非遭人追殺得緊,想來,堂堂一國王子是不會落魄至敵境,且還笨得沒換服飾,擺明了自尋死路。」

  呼喝延先用韃靼話嘰哩咕嚕咒罵一陣後才再度開口說漢語。

  「你猜得沒錯,我是被幾名叛將所陷才會受傷逃入了你們中原,而現在,」他說得咬牙切齒,「只要我傷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回韃靼找那些傢伙結帳!」

  「不是結帳,是算帳。」辛步愁掃了他一眼。

  「為什麼不是結帳?」他搔搔腦袋,「比如我們到店裡喝茶,不都是叫掌櫃的結帳嗎?」

  「結帳,單指金錢往來,」辛步愁看著他解釋,「你和那些人結的是仇怨,那就該說算帳了。」

  「你們漢人說話可真麻煩。」呼喝延搖搖頭。

  「中原地區幅員遼闊,文化傳承多年自是博大精深……」他微一使勁揭去黏著了他胸上痂血的布條,惹得呼喝延熊似地再度吼叫,辛步愁卻聽若未聞,「自然多的是你們該學習的地方。」

  「是呀!」呼喝延邊冒汗邊擠出聲音,「不說別的,單你這幾下子治傷剮骨的功夫就夠我族人學半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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