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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唐婧    


  她長聲一歎,「如果昭漓不會有問題,那麼,回過頭我又得替朱見深擔心了,」朱見深即當今皇上,她憂心忡忡道:「你當真深信當年卦象?」

  「那道卦象是我師父親自佔出,之後我亦曾請我二師兄盤過,」他歎口氣,「他兩人命格相沖,昭漓十七歲生辰必是朱見深死期!」

  兩人陷入沉默,各有思量。

  「如果我沒記錯,距昭漓生辰只剩幾個月,希望在這之前咱們能找著她,並想出解決的辦法。」湛碧落用著安撫的聲音道。

  華延壽不出聲,什麼叫解決的辦法,殺了她嗎?

  在他給了她冰凍二十年的刑期之後。

  朱見深的命值錢,那麼,朱昭漓就注定該被犧牲?

  徒兒辛步愁臨去前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響起……

  「我們剝奪了她應有的生存權利,摒去她應有感受世間美好一切的可能性!」

  「對她而言,我們的身份並非醫者,而只是個執行懲戒的劊子手!」

  懲戒?劊子手?

  他心底滿是冷冷的痛,天知道他懲戒的是她還是他自己!

  她整日躺在他面前,沒有溫度,沒有知覺,沒有痛苦,不會成長,不會衰老,永遠和他初初見著她時一樣的美麗,他卻只能在旁覷著她,完全無能為力!

  對她的刑期無能為力,對自己不能停止的老去也同樣無能為力!

  「當年你雖沒說……」湛碧落覷著眼前神惰複雜的男人,「可你是喜歡昭漓的吧?」

  華延壽不出聲,眼神透過眼前的人望向窗外黑漠的夜。

  「所以當年碧沁無論對你多用心,你都始終不曾動心,你雖遵聖旨娶了她,卻從不曾將心思放在她身上片刻,所以,才會有了今日的結果……」她睇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這麼多年了,難道你當真一點兒也不惦記她?不想知道她人在何方?」

  「離開我,想必,」他冷冷自嘲,「她應該活得更好。」

  「那倒是,」湛碧落點頭承認,「現在的她凡事已然看開,不再似年輕時的毛躁執著,那種愛個人就非得弄得天下皆知,矢志強求,完全不計後果的拗性了,」她忍不住笑,「回想起,她這脾氣倒與現在的星婼有幾分相似。」

  她想了想,凝睇著華延壽,「當年威國大將軍么女湛碧沁,這些年來都在碧雲庵裡修行,法號怯情。」她搖搖頭,「至於真是心底膽怯了情?還是忍心卻除了情?這答案也只她自個兒有數了。」

  怯情?!

  華延壽沒作聲,努力消化著來自於湛碧落的訊息,眼前不由得浮現那在陽春三月天,發上綴著珠蝶兒,雙手叉在腰際,神氣十足老嚷嚷著她是威國大將軍么女的女孩兒!

  那曾是個多麼愛笑鬧愛玩耍的女孩兒,卻在苦戀他、苦恨他之後作了遁入空門的決定?

  那個總愛纏捉著他的手嬌膩喊著我最最最親愛的相公,全然不在意身旁他那兩個師兄、三個師娘拉長耳朵笑彎了腰的那個女孩兒,最終──

  竟選擇了「怯情」?

  ※   ※   ※

  黃昏的天色,一聲聲叫喚在她窗外響起,她當狗吠,連眼皮都沒抬。

  可那叫聲卻毫無倦意,也不在意她究竟是不是聽到了。

  「依姣妹妹!姣妹妹!」

  「親親小姣姣!親親華妹妹!」

  「小水餃、小湯餃、素花餃、小蒸餃、叉燒餃……」這前陣子還瘸了腿的男人還真有本事,將茶樓裡所有「餃」字輩的點心全點到了名。

  她冷哼,他如果餓了,該上的是酒樓茶肆而不是她這裡。

  「庸醫娃娃!」

  砰地一聲,門被用力拽開了,晨風中,依姣站在朱佑壬面前,冷著眸。

  「你在叫誰?」

  朱佑壬笑嘻嘻道:「怎麼,和自己的小寵物說說話不成嗎?」

  「小寵物?」

  依姣將視線移上他捧著的雙掌,這才發現了個小黃點,「這是什麼?」她踱向他,難得對他稍稍解除了戒心。

  「一隻生病的黃色小鸚哥。」

  他眼眸雖是覷著手中奄奄一息的小鳥,眼角餘光卻全著落於身旁女孩兒的一顰一笑,這陣子事忙,他已幾天沒見她了,看得出,沒他來煩她活得很不錯,可偏偏,他在忙碌中卻老沒來由憶起這個愛聽「月光光」的落寞小女娃。

  這種感覺很奇怪,沒原由地,就像有根針紮在你心口,拔又拔不脫,卻會三不五時地隱隱作痛提醒你它的存在。

  她雖和星婼生得相似,性子卻全然沒半點相同,星婼愛纏他,可偏偏,他只惦記著這總是漠然隔得遙遠的姑娘。

  「它好像快斷氣了。」

  依姣自朱佑壬掌心接過鸚哥,審視之後,她抬頭睇著他,「如果你真要它活下去,那就該帶給我爹,拿給我,是想它必死無疑嗎?」

  「必死無疑?」他怪笑,「這麼慘?可它是只公鳥,喜歡給女大夫看!」

  「你懂鳥語?」她哼了聲,「問過它本人?」

  「是呀,「他笑嘻嘻,「我說如果你想給男大夫看便叫一聲,不出聲便是要女大夫,等了半天,它連哼都不曾哼呢!」

  「病成這樣還能哼氣,那它可真是神鳥了。」依姣搖搖頭將鸚哥放回他掌中,「你帶它走吧,別說我現在手邊沒有藥石針具可使,就算有,我也沒把握幫它。」

  「沒針具?」他將鸚哥揣在左掌,右手拉起她,「走!」

  「上哪?」她掙了掙,冷著臉,「我不想去,也沒興趣。」

  「有個地方許能救它!」她被他拖起不由分說地跑著,一路上,不少僕役丫環都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們這少年王爺,自幼聰穎卻老成穩持,處事雖屬率性,卻罕有未經思慮的莽撞舉止。

  更別提,在他們這些下人面前有失身份地跑跳著了。

  跑過幾處堂屋院落,過了一畦荷塘湖泊,再穿過幾道迴廊,就在依姣已然分不清東南西北之際,朱佑壬卻突然佇了足。

  眼前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有個小小的院落。

  那院落乍看之下像極了鄉下民宅,有著竹籬笆環伺的那種,院落中心矗著一幢茅廬小屋,屋外院種了如茵花草,未近屋已聞到滿溢著花香。

  他開了竹籬門拉她進了院落。

  「這是哪?」

  她問了,他沒回答,只一逕神秘地笑著拉她進了小屋。

  屋子一開濃濃藥香撲鼻而來,屋裡素素淨淨,除了一張臥鋪,一隻躺椅,兩張桌几和幾個簡單的擺設外,兩個落地大型五斗藥櫃並立著,兩個櫃加起來怕不只百來個小抽屜,屜上用宜紙寫明了裡頭所放的藥材,從常見的甘草,明礬到珍貴罕見的何首烏、天山雪蓮均可見其蹤影。

  屋裡另一進是個小小的針具刀砭貯存室,不只鋼針、鐵針、銀針,金針,且另有各種用途的針具,型如(靈樞)中所載之饞針、員針、鍉針,鋒針、鈹針、員利針、毫針、長針、大針等九針形狀互異,功能各具之針砭均有。

  除了針,所有與醫術有涉之相關設備一應俱全,別說外頭醫鋪,怕是連皇宮太醫的草藥鋪都還沒備得如此齊全。

  「你想轉行?」向來寒漠的依姣終究忍不住要被眼前一箱箱藥材設備吸引,她一格格拉開抽屜,在見著滿溢的藥材時,清冷的瞳不自覺地添上了些許暖意。

  「傻水餃妹,」朱佑壬笑嘻嘻地不在乎道:「這屋子是給你的。」

  給我的?

  依姣突然真傻了,在鬼墓山,靈樞屋和爹的草藥鋪都是她的禁地,她的銀針是撿爹不要的,藥材也只能由書中所繪圖形或春蘿婆婆膳房裡的材料窺知一、二,而現在,這樣一個完善的寶窟卻是要給她的?

  她突生敬畏。

  「連屋子裡的東西?」她不敢置信地睇著他。

  「連屋子裡的東西!」他點點頭給了肯定,有些心疼她的無措。這丫頭,不過是些醫療器具了,枉她生為神醫之女,難不成真連這些物事都不曾擁有?

  「我不要!」依姣砰地一聲甩上抽屜,冷冷踱回門口,「你這麼好心肯定有問題。」

  她睇著他,用那雙冰冷卻奇異地生起獨特嫵媚的丹鳳眼表達她的輕蔑,「這回你打的又是咱們死財門哪項寶物的主意?」

  「沒錯,我是打著你們死財門寶物的主意。」他笑著上下打量她,別有深意,「可那也要看你們是不是真的笨到次次都讓我如意,還有,難道死人對頭的女兒膽子這麼小,連接受挑戰的勇氣都沒有?」

  「不是沒有接受挑戰的勇氣,」她微微上噘的菱唇,個性十足銜著不屑,「只是沒必要浪費時間同條錦蛇周旋。」語未畢,她已啟步向外。

  「謝謝姣妹妹謬讚,」他也不阻她,只是語帶惋惜,「小黃小黃,既然上天注定你當亡命於此,那也怨不得我了。」

  依姣沒作聲,半天咬咬唇再度回到屋裡,自朱佑壬手中接過那妄垂死的鸚哥。

  「它叫小黃?」她扁扁嘴,「好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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