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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唐婧    


  花瓶沒破沒碎,只是一旁的掛畫卻往上捲起,而牆則往兩旁移開,那後頭有間小小密室,一個與外界隔離的密室。

  濃濃的好奇心讓姒姒跨過了密室的門,進去之後她才看了清楚,這裡很小、很小,若要同時擠進幾人怕連旋身都有困難,可這兒卻有面比人還要高的牆,由牆頭到牆腳,毫無遮斷,可容掛入一幅比人還要高些的長幅畫卷。

  是的,這間小小密室裡,沒有色料畫筆,沒有書冊,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幅同真人般大小的畫像,一幅背景有著亮雲鑠日、柳絮飛花的畫,畫的中心,一個擬同真人的少女,端雅而深情地淺勾著微笑。

  那圖,該是春殘時節,柳絮飛花鋪滿了畫底,那些原是叢生在柳葉間,原是一串串金黃帶綠苞粒的細花,在放苞飛舞之際,輕如絮、白如雪,無聲無息地飄落著,映著殘春,惹人抑鬱難平。

  那是個年約十五、六與她同齡的少女,生得很美。雖同為絕色美人,可她清麗的典型和姒姒卻是全然不同的,少女看來沉靜纖柔、善感多愁兼之弱不禁風,迥然不同於活潑嬌憨貪玩的姒姒。

  姒姒看得微微起了傻,少女深情的笑容是對著幫她畫像的人發出的,她的臉色雖是蒼白且帶了點病態,但那亮亮的眼神絕絕對對是個戀愛中的少女才當有的眸采。

  瞬間,她心底突然泛起了很酸很酸的感覺,對這少女的酸意。

  從六歲起,私心底,她已將荊澔當成了私有物品,她可以接受他投宿在妓院,可以接受一堆窯姊兒為他大打出手,卻無法接受有個女孩兒為他發出這樣柔情無悔的笑靨。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嫉妒是全然沒有道理的,他壓根不識得她,又怎可能為了她生活得一片空白,他,必然有著屬於他自己的故事。

  這少女,就是讓他住在妓院裡沉淪喪志的原因嗎?

  一瞬間,她突然明瞭了荊澔何以幫其他女子作畫時,都不願真實描繪出她們形貌的原因了,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這男人雖慣畫山水,但在人物描繪上也極有其獨到手法,可以讓人見畫如見人的,可他不願,除了那能停留在他心尖上的可人兒,世間所有女子之於他,都不過是團霧影,或是……一出出的鬧劇?

  畫的角落題了闕詞,看筆跡,不是荊澔,換言之,是畫中少女自個題的,執高油燈蹲低身,姒姒念起了那闕詞——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嫣語春日予澔郎。」

  嫣語?澔郎?

  如果澔郎指的是荊澔,那麼,嫣語應該就是這畫中少女的名了。

  明明少女笑容裡儘是柔情,明明畫畫的人兒也該是傾注了情意的,可為何,她卻要題了首如此悲傷的詞句?

  而如今,她那澔郎何以要待在這裡?而她,那叫嫣語的少女又去了哪裡?

  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在他兩人之間的,又是個怎樣的故事?

  嫣語?胭羽!

  姒姒胸腔一震,突然間明白了荊澔執意留在這胭羽閣裡的原因了。他會留下,該是因著那胭羽與嫣語兩字同音吧。

  可光只是個同音名字便能讓他留下,倘若那嫣語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他又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行止?

  理不清,猜不透,只是一個念頭興起,貪玩的姒姒做了件純粹是好玩,卻讓她事後懊悔至極的事,她打開了她的易容小包玩起了變裝遊戲,她的易容術精湛,不容易被找出破綻的。

  這嫣語雖然神情和她不同,兩人卻個頭相當,一樣都有副纖巧的身軀,姒姒所要做的,只是依少女五官輪廓做個以假亂真的面具罷了,不出半個時辰,一個恍若自畫中步出的少女就這麼笑吟吟地立在畫前。

  「嫣語呀嫣語,是不是我化做了妳的模樣,那許許多多的問題才能破解呢?」姒姒摸了摸畫中柔笑的少女,少女無語,姒姒這會兒已幾乎幻化成了她,只除了少女的笑容裡似乎總有股悲意,不像姒姒的,滿是濃濃的促狹笑意。

  姒姒當然也知道一幅畫是給不了她答案的,而那能給她解答的男人這會兒還不知在何方呢!無所謂,只要這兒還掛著這幅畫像,遲早,他都得回來的。

  踱出密室,她闔上了門,回到了畫桌上繼續著方纔的工作。

  三更敲響,畫累了人也倦了,姒姒懶得再動就這麼趴在桌上淺淺入了夢,不多時,半睡半醒之際,一陣涼意襲上,冷得她起了哆嗦,起了身她才發現,原來是相連著的那間睡房被人打開了門,吹進了夜風。

  「是哪個討厭的傢伙,膽敢半夜三更爬上這裡的?還是無眠使壞的夜風?」她邊嘟噥著邊由畫室踱進了睡房,伸手去關門,這頂樓之處向來是不許人妄進的,可才闔上門,隨即她突然讓個由身後抱緊她的人給嚇得半死。

  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出口,她的嘴已讓那人用唇給蓋住。

  「嫣語、我的嫣語!我就知道妳終究是捨不下我的!」

  鬼才是你的嫣語啦!

  要命!姒姒用力掙扎,死命想拭去嘴上的濕潤。有沒搞錯,這是人家的初吻耶!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抱住已是件恐怖的事了,還被人奪去了吻?而她,卻連對方的長相都還沒能看清楚。

  而且……她皺皺鼻子,而且還是個喝醉了酒的爛酒鬼!

  酒鬼?

  難道是他,是那個也叫荊澔的男子?

  「我不……」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了兩個字,卻又立即被男人痛苦的低喃給打斷。

  「妳不會知道這幾年來我是過著怎樣的日子,失去了妳,我生不如死,我沉淪酒鄉,我頹唐無志,我不在乎別人的批評,我一心一意只是……」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彷彿這樣才能真真實實地將她在他懷裡的感受給刻入心底。「只是要妳!就只是要妳!」

  姒姒也弄不清,究竟是男人語氣中飽含痛楚的傷心勾出了她的憐借,還是,那能夠待在自個傾慕了十年的男人懷裡所帶給來的驚撼,她竟然起了片刻的失神。可在這種神魂理智俱喪的時候,僅是片刻的失神便將衍生出全然出乎意料、亂了序、脫了軌的後續。

  男人用唇輕含著她的唇瓣輾轉流連著,柔軟的舌逗弄地繞著她的,繼之,那長久握畫筆而起了繭的大掌,如撫著心愛畫作般鑽入了她衣裡,指尖隔著單衣勾描起被白綢遮蓋住的纖巧曲線,滑上了柔軟的渾圓和神秘的少女禁地。

  「不行,不對!不可以!你不能這樣的……」

  她一聲微弱過一聲的抗議被吮沒在男人炙熱的吻裡。

  終至,再也出不了聲音……

  ※  ※  ※

  是刺了眼的初陽喚醒姒姒的。

  她茫茫然睜開眼,先有片刻的失神,這兒,是哪裡?

  昨夜,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側過身,男人溫熱而赤裸的胸懷,熨貼著她柔嫩的雪膚,霎時她憶起了那激情狂野的一夕歡愉,那全然失了控的一夜。

  天哪!姒姒慘叫一聲,將蒼白的臉蛋兒埋入了掌心。

  她怎麼會糊塗到和一個連臉都沒看清楚,連話都沒好好說過的男人發生了這種事情?

  更可悲的是,這男人壓根就醉糊塗了,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昨晚,他要了她好幾回,也就是這樣才會弄得她又困又乏地在他懷中沉沉入睡,可她惟一清楚的是徹頭徹尾,他在她耳畔深情低喃的名,全是……

  全是嫣語!

  那個深深鐫刻在他心底的女人!

  可偏偏她不是嫣語,她叫齊、姒、姒!

  這一切,全都是她自個惹出的禍!

  手移開了臉蛋兒,姒姒終於在混亂中尋回了理智,她不能再待在他懷裡,不論是依嫣語的模樣或依齊姒姒的真實面貌,這男人醉得厲害,醒來後,他會當那只是場夢境,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的。

  而她也不會讓他知道,她不要他憤怒或後悔,事情既是她自己惹出來的,那麼,自當由她咬牙承受。

  不論在過程中,她失去了什麼,或者,得到了什麼!

  她輕手輕腳努力了半天,終於氣喘吁吁的移開了荊澔固執地緊箝在她腰際的健臂,看得出,他很擔心她會在懷中平空消失,他的眉連在深沉的睡眠中都是緊鎖著,都是不安的,都是生恐失去的。

  眉?!

  姒姒忍住輕呼在他懷中攀高了身子,終於在晨光底,首次和她心儀了十年的男子打了照面。

  一眼之後,她忍住了歎息,這樣的男人,也難怪閣裡的窯姊兒們要為他大打出手了。

  他有兩道英挺的劍眉,輪廓分明,筆直的鼻樑,薄削的唇線,一筆一劃都如劍般有力,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似冷月、似寒星,會引人沉溺動容,卻又彷彿遙不可及,永遠永遠都觸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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