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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綠痕    


  此時此刻,又累又倦的震玉只想再閉上眼好好地睡一場,但殞星卻先自外頭捧來了一盆清水,再拿來數套乾淨的衣衫交給她,要衣衫盡濕的她換上免得著涼,她猶豫了一會,後來仍是勉強接過,他則是避嫌地背過身子方便她更衣,當她換好一襲素衣白裙後,他再來到她的面前坐下,執起她佈滿塵土的手,將那些塞滯在她指縫間污泥,一一剔出仔細地清洗乾淨。

  過於疲累的震玉沒有掙扎,只是低首看著他有耐心地清除了她手間的髒污後,拉著她的手在水盆中清洗。與她洗淨的雙手相較之下,他黝黑的大掌和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他的動作是那麼的柔緩輕細,像是怕傷了她似的,此等溫柔,緩緩暖和了這幾日來因人情事故而遭到冷冰的心房,為她細細地注入了一股暖流。

  她微微揚睫,在近距離下,首次清楚地看清了他的樣貌。

  他在她印象中的模樣變了,頭一回她所見著的他,是個手提復仇長刀、擁有陰森嚇人的鬼臉的厲鬼,然而現在,他卻收去了她所曾見過的一切,一張俊朗的臉龐,襯著那雙自見過後就一直吸引著她想要靠近的黑眸,那雙魅人的眸子,在朝陽下看來,是如此的溫和近人,他一點也不像鬼。

  將她的手浸至清水裡的殞星,放軟了音調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你不怕?」感覺她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他試著出聲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靜。

  「怕什麼?」正將小手放在他掌心裡任他拭乾震玉不解地問。

  他抬起頭來,正視著她,「我是鬼。」

  震玉的兩眼直視進他的眼瞳裡,並沒有他想像中該有的驚慌失措,她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照理說,她是該因他的這句話而感到害怕的,可不知為什麼,她卻覺得這一點也沒有什麼好值得害怕或是訝異的,相反的,她只覺得心安。

  她的雙眼自他交視的眸中掙開來,滑曳至他的身後,陽光下,他仍是沒有影子,證實了他的話,也同時讓她相信了他的話,她更因此而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是鬼又如何?」她並不是因他長相不嚇人,也不是因他脫離了人們對鬼類的想像,故而不感害怕,而是,此時的她,倒寧願他是一隻鬼。

  「什麼?」反倒是殞星為她的反應感到意外。

  她苦澀地輕扯菱唇,「總比是人好。」

  回想起在法場看到的種種,回想起在仇仇的血光外,那些酣享血宴的人群,那些,將她的心碎視為無物只想貪圖個痛快的人們,她只覺得,眼前的這只救她一命的鬼,遠比起那些披著羊皮的狼還來得好,至少,他不假,他的關懷是真的,他的溫柔也是真的,他不與那些人面鬼心的人們一般,即使他是隻鬼,但他待人的心是真的。

  他這只不屬於陽間的鬼,面對她所有的親仇心恨,他沒有給予一句安慰撫懼,或是一絲憐憫同情,他只是無聲地跟在她的身後,像座巨大又安全的偉山,支撐著她、跟隨著她,在她即將倒下時,他會朝她伸出雙手扶握住她,他只以實際的行動,來表示他對她這個陌生女子的關懷。

  或許就是因為他種種的包容和恩情,因他,在她爹自盡後以來這段動盪不安的日子來,她的心忽地平靜了,因他,她有著難以言喻的心安,像是找著了個可以暫時擱心的寧靜地,終於可以好好地喘口氣,終於可以去整理海腦裡那些排山倒海而來的恨意。

  見她瞧自己都瞧得出神了,殞星不自在地至身後的包袱裡取來一個饅頭,伸手將它遞至她的面前。

  「吃吧。」

  震玉並沒有接過,雖然明知自己已經許久沒進食了,可她不餓,一點食慾也無,但他卻拉起她已洗淨的小手,強行將饅頭塞進她的手裡。

  「你是人,是人就得吃東西,餓了就得填飽肚子。」接連著兩日沒進食,她沒倒下,就已是很難得了,再這樣下去,她是想去當個餓死鬼來陰間跟他作伴嗎?

  經他一說,她才想起,雖然傷心難過的事,將她的心房充斥得滿滿,讓她不知該怎麼過,可是她仍殘留在世上的這條生命,卻是他給予的,她不能對不起他的一番救命心意。

  「是誰害了你的親人?」看著她拿起饅頭,一口一口艱難地將它嚥下後,他忍藏不住心底的好奇。

  她止住了動作,揚起螓首,雙眼憤憤的。

  「翟慶。」這二字,恐怕至死,都會深深烙在她的腦海裡。

  她的話出口後,殞星的臉色隨即變了,明昧不定,暗青色的彩影,又薄薄地覆在他的臉龐上。

  「你認識他?」自他的反應看來,震玉有些意外,沒料到與翟慶結過仇怨的人,並不只她一人,「你與他……有過節?」

  「他是我回陽的原因之一。」他褪去了所有的溫柔表相,咬牙切齒地一字字迸出。

  她平淡地問:「你想殺他嗎?」看他的情形,恐怕他生前在遭遇上了翟慶後,下場也沒比她好到哪去。

  「殺他?我與他的過節,豈只是一個殺字就能解決的?」殞星極度陰寒地笑了,握拳的雙掌咯咯作響,「我恨不能食他的肉、飲他的血!」

  「他對你做了什麼?」

  胸口濤然洶起的恨意,和一股股接踵而來的彌天怒焰,在她的話一出口後,忽地熄滅了。

  殞星怔愣著,腦海一片空白。

  翟慶對他做了什麼?他說不出口,只因他腦海裡那些片段般的記憶,總是像霧夜裡的山景,朦朧一片怎麼也看不清,他還是憶不起在他生前的最後一段日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讓他如此恨翟慶,恨得連在陰間裡也無法遺忘往事前塵,可除了僅記得翟慶通敵賣國、翟慶親手殺了他外,他能記清的卻委實不多

  「你叫什麼名字?」以為他是不願將心事訴與她這個外人,震玉也不想再進一步追問,只淡淡地起了另一個話題。

  「殞星。」

  她一怔,慢慢地體會這二字進入她耳裡後泛起的感覺。她靜靜凝視著他的臉龐,感覺他的確真像顆殞落人間的星子,也難怪自見到他起,她就被他這雙燦亮的眸子所吸引。

  「你不像中原人。」她偏首凝視著他的五官,感覺他有些像是西域那邊來的人。

  「我的確不是。」雖然先前在來陽間之前,他曾經告誡過自己別又再相信人類的,可是在她面前,他卻只想對她坦白。

  他的故鄉,是遠在西邊的大漠裡,而不是座處處可見春意、百花繁開的京兆,在他的家鄉裡,他最記得的是,子夜裡那輪自沙漠東方高昇的明月,每迎月圓當月兒逐漸高昇時,沙地裡的色彩就漸漸地起了變化,自黑暗變得幽黃,再來即是銀白色的光芒籠罩大地,那一地的細沙,閃爍著月色耀眼的光輝……

  那是多麼美好又令人懷念的情景啊,只可惜,他卻再也瞧不見了。

  「你呢?叫什麼?」趕在自己又沉淪於緬懷之中前,他忙收回漫天的思緒。

  「震玉。」

  他沒忘了他的擔心,「日後,你想怎麼辦?」

  「日後?」震玉訝然地睨著他,從沒想到他竟連這個都為她感到擔憂,這讓她,有種像是突然獲得了個親人般的暖流在心底流淌。

  「處理好你的親人後,你想離開這個傷心地,或是另到……」他乾脆伸出手指數算的,也算是為她建議,但當他一接觸到她變得凌厲的眸子後,他的語音嘎然而止。

  她字字清晰地道,「報仇。」

  殞星無言地看著她,沒想過,在她堅強的表面下,她那顆為親復仇的的意念,竟是如此明確堅決。

  「我要報仇。」震玉緊握著雙拳,說這話時,她是將今後的人生都賭在這上頭了。

  自他接連著兩回將她自刀口底下救回來後,她在他那雙看來遠比她幽暗的黑眸底,看見了她被孤留在人間的意義,她也還記得二娘生前不遺餘力要保她的心意,她知道,她活著,是為了做某件事。

  昨夜的那一場暴雨,狠狠將她沖刷過一回,血淚已干,再度還她一個清白乾淨的自己。雖然春風依舊拂桃花,但人面不再,芳心已改。她必須收拾起被傷的心,再好好地睜開雙眼,將這座被心痛蒙蔽的世界仔細地看清楚,如今,被遺留荒涼人世中的她,有她得做的事。

  在她將親人們自亂葬崗裡挖出來另起新地埋葬後,從前的那個震玉,也已經隨著他們被埋葬,雨後重生的她,在心底慎重地告訴自己,她必須活著,因為她還有一雙手,她得代那些有怨無處訴,有淚無處流,卻再也無法起死回生的親人們,報仇泯恩怨。

  時間彷彿凝結在空氣中,殂星深屏著氣息,看著她身後映亮朝陽的一層光圈,瑩瑩白亮的湘裙,襯映著她煥亮的水眸,他不禁渾身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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