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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唐瑄    


  「還沒出生啊!你忘了。」佟雪海奇怪地皺著亮麗的小臉。澄空的記憶力一向很好的,不是嗎?

  那不就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天哪!不得不佩服雪海願意負擔超出她有限的記憶力,辛苦地守著這份回憶。

  「我永遠記得那時候剛好是過年……澄空,別睡,我還沒說完。」佟雪海拚命搖著體力不支的妹妹。

  「那時是過年……然後如何?」佟澄空打了大呵欠,想振作卻又提不起精神。

  雪海不是會記恨、記仇的人,她的腦筋如果裝得下那麼多東西,爸媽就了無遺憾了。現在她居然說「永遠記得」?想必這件事對雪海的打擊很大,她才會打算記得那麼久。好吧!既然如此,她就集中精神姑且聽之。

  「是呀!過新年我居然買不到我盼望已久的洋娃娃。你說那裡的民生物資是不是很缺乏?」不知不覺中,佟雪海手握成拳,滿腔熱血滾滾沸騰。

  「為了一個洋娃娃,否認人家的生活水準,你實在……」這種人根本不用理她,膚淺得可以。

  「那是我想了好久、盼了好久的。本來我還在想南投沒有,回台北再買好了,哪知壓歲錢掉了。」佟雪海憤恨地控訴著,突然,心有不甘的淚水瀰漫了眼眸。「而且沒有人還給我……」她哽咽地吸了吸鼻子。

  「掉了就掉了,再存就有了嘛!」那年的雨季特別長不是沒原因的。

  「什麼掉了就掉了!不是你的錢,你都說得很輕鬆。」想到那筆錢就心疼,那其中還有她為了補足差額而幫爸爸洗車賺來的血汗錢,天氣那麼冷,很辛苦哪!

  「能不能拜託你別怪聲怪調,聽了很不舒服耶!頂多我買一個送給你就是了。」佟澄空懶洋洋地沉入寤寐之中。

  「這根本不是送不送的問題。問題在於那筆壓歲錢是我的,我要用我的錢買我期盼已久的東西,才會有落實感。自己的夢想讓別人送就沒有成就感和意義,那種快樂也只是一時的,久了會空虛,你懂不懂?」

  「懂。」沉浮於睡海之際,佟澄空掙扎著撐起一絲氣力口應她。

  「所以我無法原諒那些不勞而獲的人,也無法原諒那個撿到錢不還我的人。如果那個小鎮有我要的洋娃娃,我的錢就不會丟了,我的夢想也不會毀滅,人生也不會因而灰暗……」

  「雪海小姐,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丟了多少錢?」不過丟了買洋娃娃的錢,有嚴重到人生灰暗嗎?

  「五百塊。」佟雪海酸酸楚楚地苦著小臉。

  哪個人有空來宰了這個不正常的女人?佟澄空氣岔地眺望天際已爬定位的月娘一眼,實在無法忍受佟雪海滔滔不絕於耳的泣訴,索性捂著耳朵背過身去,絕情地墜入她暖暖的睡海裡。

  第二章

  佟青露披著晨霜信步上山。一路行來,她原本鬱悶的心,已逐漸被滿山碧綠襯著粉紫,及偶爾夾雜著橙黃的花田,取悅得笑眼盈盈,心情為之舒爽。

  「老伯,早安。」她的笑眼突然被斜前方清耀的人影吸引。原以為自己孤單行於蒼茫大地,沒想到天剛破曉,花田里已經有位老伯在工作了。鄉下人果然勤奮。

  蹲身於花圃中央專心工作的瘦小老叟,聽到這輕柔的問候聲,不禁側過頭。

  「早。」他露出和煦親切的笑容。

  「老伯,這是什麼花,好香哦!」佟青露傻愣在綿延數里的紫色花海前,艷驚不已。老天,放眼望去全是一畦畦嬌艷欲滴的花田,她不知道這裡盛產花卉。

  「鳶尾花。」老人家笑容可掬地拎起一大把花束,起身遲緩地朝她挪近。

  「哇啊!不得了了,高級花材耶!」佟青露誇張地讚歎了一聲。

  老人家清瘦的臉龐綻著開心的笑意,不再只是表面的應對。

  「小姐打哪來的?」很活潑的女孩。

  「我是活得很打拚台北人,名叫佟青露。老伯,請多多指教。」放下大包、小包行李,佟青露趨上前,微笑地接過老人家遞來的大把花束。「這一大束花真的要給我嗎?這種花材聽說很貴的。」她抱著花,笑得十分開心。

  「一把要不了幾文錢的。」老人家莞爾一笑,睿智精明的眸光被她無形中流露的高雅氣質所吸引。

  「謝謝老伯。」她滿心感激,柔媚的笑容燦爛可人。

  「你到這兒來是觀光?」他和善地問道。

  「被老爸放逐到這兒依親,順便反省。」佟青露環顧奼紫嫣紅的山巒數眼,不覺納悶。「這裡的居民以種花為生嗎?」滿山滿谷的花,真美呵﹗

  「不盡然。」老人家背著手,反身佝僂地走回花田里。「你到這兒要依誰的親?」

  「我阿姨在這兒開了一家小餐館。」佟青露邊將長髮綰成髻,邊隨老人家走上田埂。「我可以沉默地留在這裡看老伯工作嗎?」她撒嬌地要求,彷彿兩人是熟識多年的忘年之交,而非初次相見。

  「你的腿沒有保護會被割傷。□老人家將采好的花小心翼翼地放進水桶裡,關心地叮嚀。「這裡的蚊蟲不少。」

  「沒關係,反正不會留下疤痕。」佟青露笑容面滿地擺擺手,一副不在意的灑脫。她見老人家提起放滿鳶尾花的水桶準備起身,在確定花束的重量不致對瘦小的老人造成威脅後,才放心轉回馬路。

  一大一小說說笑笑,沿著青翠中泛紫意的山谷漫步,踱向樊家小鎮。

  「邱瀋和邱伯就是你要依的親嗎?」鎮上只有這麼一家像樣的餐館,應該是了。

  「老伯好厲害,一定是我阿姨的餐館在樊家小鎮很有名。」她驚詫道。

  這座高山小鎮,小時候她曾經來過一次。她記得當時小鎮的人口數並不多,彼此熟識實不足為奇。再說阿姨自嫁給姨丈後便定居在這兒,少說有二十來年了,這兒的居民不認識她的,可能只有剛出生的小孩。

  古老小鎮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和摧殘,淳樸依舊否?那具有地方特色的三合院和四合院古厝,還存在嗎?不可能全然沒變吧?若依循社會變遷的腳步來看,人口外移鐵定是不可避免的趨勢,那麼往後她住在這兒的時光,肯定是優閒而不匆促,靜謐中寫滿恬淡。

  好個怡情養性的好地方,老爸可能將她的妙齡記顛倒成五十二歲了。佟青露諷刺地思忖。

  「邱伯兩夫妻人緣很好,手藝也的確不錯。」老人家誠摯的稱讚聲,倏地拉回她飄遠的思緒。

  「千萬別當面告訴我阿姨,她很容易得意志形的。」佟青露賊兮兮地悄聲警告。

  老人家被她生動的小臉逗得再次朗聲大笑。這女孩氣質高雅,容貌端麗,舉手投足間往往帶著一種引人讚歎的優雅,然而她卻像是不願束縛在良好的教養下一樣,選擇以隨心所欲的笑話戲耍人生。

  「別走了,我們坐在這裡等車來。」老人家指指路旁由大石頭雕琢而成的長椅。「從這裡走到鎮上至少要二十分鐘,坐車比較快。」

  「我該怎麼稱呼老伯?」佟青露笑吟吟地偎他而坐,與老人越聊越投緣。

  「敝姓樊。」老人家饒富興味地瞧著她,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

  「樊家小鎮創立人的後代?」她不負眾望地高揚起眉回瞥,神態是調侃多於驚訝。不會錯了,老人家渾身上下瀰漫著一股非凡的氣度和風範,非尋常百姓所有。她當了三年空姐,閱人也算無數,什麼樣的人該是什麼的背景,她向來能掌握到八、九分。何況樊家小鎮是依姓氏聚居,烜赫的樊家人世代居於此,據說別無分號。

  樊家名下的產業不僅是那座幾乎是燙金的農場,也是南投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和「縱橫物流」的老闆。哇,一上山就遇到「貴人」,她要發了。

  「叫我樊爸就好。」老人家和善的臉不曾流露半點豪門巨賈的粗氣,始終維持一派紳士笑容。

  「那輛氣派的勞斯萊斯就是樊爸等的公車嗎?」佟青露的嘴突然戲謔地朝右邊努了努,但見地平線的盡頭有輛氣派的大房車穩穩開來。

  難怪阿姨幾次敬畏地提起高貴而且很貴的樊家宅第,和那座遠近馳名的樊家農場時,雙眼便會不自覺綻放灼熱的精光。原來這家子的錢真的很多,而且多得怕別人不知道一樣,才會在這種淳樸小鎮購置這種豪華名車。

  「御軍……他是我大兒子,他怕我們兩老坐小車不舒服,才會買了這麼輛招搖的車子。我也覺得它不屬於這裡。」老人對她的嘲弄投以幽默的無奈。

  「想必令郎很孝順。」樊御軍這個名字被阿姨掛在嘴邊,讚美復讚美。若依阿姨屢次提起這人那興奮異常瀕臨瘋狂的口吻,他簡直就是阿波羅再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不完美。「既然有人來接樊爸,我就不作陪了。樊爸,後會有期了。」佟青露一見來車駛近,便快快樂樂繼續散她的步、觀她的風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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