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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唐瑄    


  「不會特別的不喜歡。」他誠實的回答裡似乎略帶了一點保留。

  「鈴音呢?」樊老爺突然問。

  「她是小孩子。」樊御軍有些明白他們另一個僵持不下的因素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樊老爺釋然地鬆弛了緊繃的神經。這表示青露還有希望,御軍根本不會選擇鈴音。

  「我要你和鈴音結婚。」樊夫人冷若寒霜的聲音驀然竄出。她站在門口,泛著冷笑的容顏無半絲偷聽的愧色,除了陰鬱還是陰鬱。

  「芷雲,不准你胡鬧!」樊老爺無法遏止他的怒氣。

  「御軍,你聽到我的話了。」她絕對不讓老頭稱心如意,即使因而犧牲御軍的婚姻,也在所不辭。

  「你越鬧越不像話!」樊老爺拍桌而起,盛怒的老臉被逆行的血液漲紅。

  「當初你娶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是哪種人了。」樊夫人僵直背脊,高傲如皇后地揚高下巴,不屑踏入不屬於她的天地裡。五年前,他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的珍玩房除了他喜歡的人以外,其它人都不在受邀之列;她知道其中包括了自己。她不會覺得受傷也不會覺得難過,更不會不顧尊嚴地觸犯禁忌來羞辱自己。

  「爸,當心血壓高。」夾在戰火頻仍的暴風圈中,樊御軍置之事外地安撫父親,不為任何一方辯解。

  「御軍……」樊老爺抓緊兒子,眼眶發紅,瘖啞地低求,「你千萬不能聽她的。」御軍太順從芷雲了。她老是以心臟不好、不能受刺激為由處處牽制御軍。他能容忍這麼多年,無非是不想讓夾在中間的御軍再受傷害,沒想到芷雲得寸進尺地以為他怕了她。

  「我白有打算,你不要擔心。」樊御軍放柔了臉,輕輕扶起父親。「時候不早了,你該上床休息了。」

  「房間在隔壁而已,我可以自己來。」他的笑容裡沒有半絲由衷的喜悅。樊老爺心疼不已。

  「御軍,我在起居室等你。」樊夫人不打算善罷甘休,她當著樊老爺的面冷冷撂下話,才心甘情願離開。

  「御軍……」樊老爺極為擔心。

  「別擔心。你的身體狀況不好,早點休息。」樊御軍拍拍他枯瘦的手背,沉著地撫慰完便走了出去,留下憂傷滿懷的樊老爺。

  性倔、不服輸的芷雲一定不會放過他的。樊老爺沉重地跌進椅子裡,抱著發疼的額頭,頹喪難過……

  在水晶燈映照下,金碧輝煌的起居室越見氣派。

  樊夫人褪去了冰冷深埋進椅子裡,愁容滿面,直到兒子無言地坐進她對面的法式沙發椅裡,她才飛快地用霜雪冰封好自己。

  「你打算聽誰的?」在兒子面前她不想迂迴,也一向是權威的。

  樊御軍定定不動,眼神閃也不閃。

  「我要你選擇鈴音。」他這種冷靜的模樣很容易讓她聯想到另一個人。她的語氣因愛恨交織的情感,不知不覺變硬也變得獨斷了。

  「為什麼?」他淡淡反問。

  「我不要那個女孩進門。」樊夫人被他這麼一問,突然有些不適應。御軍向來不過問她做事的動機,除了三年前那件事。

  「哪個?」樊御軍這聲輕幽似來自地獄的問話,差點讓樊夫人以為他不知情。

  「你知道我說的人是誰。」她咬牙切齒一宇字加重音階,基於良好的教養,怎麼也不肯提高音量,落了個粗俗之名。

  「你要我怎麼做?」樊御軍拿出煙來,陰鬱地問。

  樊夫人被他不自覺的行為嚇了一大跳。御軍從不在他們面前抽煙,他知道她有多討厭煙味,虛弱的心臟也負荷不了過多的尼古丁。

  「我不要求你馬上和鈴音結婚,但我要你和她約會、慢慢接納她。」她不能輸,也不想太冷血。

  樊御軍在點火之際,突然發現了母親的怒視和錯愕。他咬著煙,怔忡地瞧著手上的火柴盒,彷彿也對自己的異常感到不解。那一瞬間,他眼裡所流露出的迷惘、脆弱,狠狠地揪出了樊夫人失落多時的母愛。她臉色微白地起身欲去,不想再留在這裡自我折磨。

  「御軍,你不會讓我失望吧?」樊夫人停在門口,不敢以蕭瑟淒苦的面容見人。

  「早點休息吧。」樊御軍喃喃低吟。聽到細碎的腳步聲逸去,他才臉色凝重地支著下巴,以握得死緊、青筋盡現的拳頭,無奈地想掙脫困鎖他許久的枷鎖。

  他要如何去捨棄他盼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才盼來的美夢?

   ※     ※  ※

  「哈囉!哈囉!吃飯了。」佟青露半蹲著身子,伸手在樊御軍發愣的臉孔前擺動。「我今天帶了午餐來和你一起吃哦!」這個星期幫他送飯送出了兩人清淡如風的友誼,她也無法抑止地愛上了這座綠意盎然的農場。其實最讓她訝異的是樊御軍對她的態度,他相當包容她,常抓著她到處逛,以一種奇怪又不露痕跡的方式在寵她。她沒鈍得感覺不出來這份特殊。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經過了這個星期每天兩、三個小時的相處,她發現他是個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好老闆,卻經常形單影隻。誰都能輕易看出樊御軍是個很悶騷的人,有問題他會自己尋求解決之道,有心事他絕不會表現出來,這個人總是冷靜自持,堅毅得教人忍不住想保護他。

  「你有可能心情不好嗎?」手揮了半天,她見樊御軍動也不動,大笑著蹲下身子,意帶戲謔地仰頭一看,她馬上被他微微扭曲的面孔震懾。天啊!他的心情是真的很糟。

  樊御軍瞅著她美麗的容顏張口欲言,幾番掙扎後,又不知如何啟口似地抿緊。

  他要怎麼讓她瞭解他的掙扎和痛苦?該怎麼完整的說出他想要說的?傾訴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從沒做過這個,因為他不會。從小他就逼自己學習調適和壓抑情緒,由於別人的懂或不懂對自己來說並不是很重要,所以他從不曾企圖讓別人瞭解他的喜怒哀樂。

  懂他的自然會懂,不懂的說再多也沒用,他只要做好自己就夠了。真的這樣就夠了嗎?樊御軍望著佟青露美麗的臉,閃了神。

  「樊御軍,我可不可以學騎馬?」佟青露突然嬌柔地嗲聲要求。他有家人,為何還會給人一種強烈的孤寂感?難道是他父母使然?不對呀,樊爸爸不像是那種權威感過盛的父親。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根本不懂他的心情。樊御軍拭去迷惑的神色,鬱憤地瞪著她耀眼的笑顏,為她的不懂惱怒,也為自己期盼她瞭解而生氣。

  喔哦,這人生氣了。佟青露溫柔地笑著。悶騷!他早該這麼做了,老是壓抑對他不好。如果可能,她希望在南投這段期間,能慢慢釋放他封閉多時的感覺。

  「你板個臉給我看,是不是因為我的要求太過分?」她委屈的容顏楚楚可憐地皺著。

  「我今天很忙,改天再說。」霍然旋過椅身,怒望落地窗外起伏有致的草原,他透過高高的椅背,沉默地下了逐客令。

  「你忙你的,我可以自己去學,你只要借我一匹最溫馴的老馬就可以了。我發誓我會很安靜的學,不發出半點聲音。」佟青露嘻皮笑臉地繞到他跟前,死纏著。

  「回去。」他的下頜逐漸繃緊,嘴唇越抿越直,有點無法忍受她過分輕快的笑容。

  「你怎麼突然間變小氣了?」她不悅地斂起笑顏。

  「我心情不好,難道你看不出來?」他啞聲低吼,被她的不知情惹火。

  「心情不好人皆有之,那也很正常嘛!」她害怕地瑟縮了下身子。

  「我是因為你!」衝口吼出後,他整個人傻住了。為什麼他會克制不住對她吼?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壞心情居然跟她有關?這……這真的超乎她想像的範圍太多、太多。縱然有心理準備,佟青露還是不免錯愕。

  「為什麼和我有關?」她想知道。她徐緩地展開笑靨誘哄他,「說嘛……」

  樊御軍梭巡她的臉,終於看出那個隱藏在她笑臉後的企圖。她這麼做只是為了誘出他的心事好舒解他的心情,並非真的不懂。樊御軍封閉了多年的心被她的善意悸動了。

  無法抑止一時氾濫的情潮,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提起整個帶往懷裡,緊緊、無言地包裡住,不留一絲縫隙。

  「為……為什麼和我有關?」佟青露埋首在他強健的胸膛,盡可能地發出聲音,有些訝異他的懷抱居然有種說不上原因的安適,有種不知名的熟悉感牽動她的心。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她。他早就知道也認定了他的心,之所以煩惱只是為了發洩,為了儲蓄自制的能源,壓根兒沒想過放棄她。樊御軍再一次用力擁得佟青露幾乎窒息後,突然放開手。

  驟然失去依靠的感覺,就像沒有附著點的吊在懸崖邊,一不小心就會跌個粉身碎骨。樊御軍默然退開身,勾出了佟青露埋藏已久的懷念和驚惶不安。她已經好久不曾想起那個人,和那個放縱的恣情夜,所激發出生死相依的痛苦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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