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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籐萍 他竟然點頭!還齡呆若木雞地看著他,是則寧人太好,還是他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她有一刻腦中空空,聽到自己空洞洞的聲音,在說:「你,和我,在一起,不分開。即使,我是個殺人兇手,或者我是個妖怪,你都——你都不介意?」 則寧倏然推開了她,目光炯炯看著她,像想看出她說這話是有幾分真心? 還齡陡然被他推開了去,跌在床鋪的另一邊,她感覺著陡然冰冷的體溫,怔怔看著他似有太多話要說的眼睛。她沒有傷心,如果她是個殺人兇手,則寧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當然不能和她在一起,如果則寧會為了情分而放棄原則,他就不是則寧。一個人活在世上,除了感情,做人的原則,責任,別人的信任,希望……是糾纏在一起的,如果為了一樣而放棄了其中的哪一樣,人就不能坦然地活下去,因為,他違背了本分。但是,這樣的「本分」,其實又是如何難以完滿的,活著的人,是不是卻要為了這些繁重的本分而失卻了自己——和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換以勉強沒有傾斜的人生,和貫穿一生的遺憾?她明明知道,強求他和什麼兇手永不分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會守著他的職責,絕不可能徇私放過任何應該受律法制裁的人,這也是不公道太自私的事情——為什麼——她還是感到失望?因為,她真的有可能是個兇手啊!看見自己犀利的身手,對長劍如此熟悉,長劍是凶器,她練來幹什麼?不是殺人,就是傷人,現在要她相信自己清白無辜連她自己都做不到!「我——我——在說什麼?」還齡自嘲地苦笑,「我是在強求什麼?」 則寧站起來,轉過身去。 「少爺,今夜還齡說的話,你可以忘記嗎?」還齡知道他不願聽見她得寸進尺,要求一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少爺,今天是還齡失態,還齡心情不好,胡言亂語,你——你忘記吧。」她穿起衣服,站起來給則寧磕了一個頭,衣袂俱飄,「多謝少爺關心,還齡——」她還沒有說完,只見則寧自旁邊的茶几揭過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很多字。 看見則寧把那紙張「刷」的一聲揭過來的樣子,她便知道則寧是急於表達什麼,但是這麼長長一段字,她認得的沒有幾個,只認得「我」,「你」,「不是」,「不能」,卻不知道則寧想說什麼? 則寧看見她一臉茫然,終於從來沒有地皺起了眉,「霍」的一聲,他重重一甩袖子,推開門走了出去。 「少爺!」還齡不知道他竟然會這麼生氣,她說了實在不該說的話嗎?他竟然會拂袖而去?她不該要求什麼和他永遠在一起的!那不是則寧的處事方式,不是則寧可以接受的結局,即使——剛才他點了頭。他——一定是點錯了,聽錯了她的話,否則,為什麼她重複了一遍之後就完全不一樣了?「少爺!」她怔怔想了一會兒,追了出去。 屋內登時無人,燭影搖搖,昏昏暗暗,只有剛才則寧寫的那張字條在夜風裡獵獵作響。 一個黑影突然自門外竄了進來,輕捷無聲,拿起那字條一看,眼睛和牙齒便在夜裡閃閃發光。 那紙上寫的是:「你不是兇手,十年以來,全國大案,俱上報大理寺,刑部,御使台。容隱與聿修交好,你若是兇手,聿修必知,容隱不會容你。我身為詳復官,對於人命案件也有所聞,沒有一件是死傷於如此精湛的劍傷。你絕沒有殺人,即使你曾經殺人,我信絕不是你的本意。至於——至於——永不分開——」那筆意很明顯是中斷了一會兒,行草的游絲中斷,才接下去,「如果你不能讓我相信你的本質是好的,我絕不會如此待你,你是一個好姑娘。」這段話顯然意猶未盡,但是卻沒有寫完。雖然沒有寫完,寫字的人在盡量避免表露太多的情感,但是字裡行間維護之意已然遮掩不住,即使,顯然寫的人已經經過了小心翼翼的修飾。 黑影看過,把那張紙依舊放回桌面,又像來時一樣,輕捷無聲地竄了出去。 第4章 原形畢露 則寧走了出去,他要找一個認得字的人來把那段話念給還齡聽,他不希望她害怕自責,更不希望她把自己越想越壞。但出來一走,夜風一吹,額上一陣冰涼,讓他清醒過來,他自己的私密,自己心中的保護憐惜,其實早就已經不是一個主子對一個丫頭的態度。把還齡換成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他難道還是會在一霎那回想起這近十年的案件,從而立刻確定她絕不是什麼殺人傷人的兇手?他不必自欺欺人,那是不可能的,幾個月的相處,還齡的溫柔呵護,她的小心她的照顧,早已經一點一點暖了他二十多年無人在乎的心,他離不開這種照顧,不止是身,連心都離不開,他是人,有了愛之後就無法割捨,又何況,這份愛是如此契合他的靈魂。 這樣的私密,有如何可以讓人知?更不用說,找人幫他念他那一段掩飾不住感情的話?怎麼可以?則寧從來沒有怨過自己是個啞子,但現在,他已經開始感覺到,不會說話的無奈與悲哀。 「少爺——少爺——」遠遠地有人在叫。 則寧回身,只見是府裡的丫頭小碧追了過來,「少爺,宮裡來了人,要少爺馬上進宮,好像——好像發生了很嚴重的事。」小碧顯然是找則寧找了好久,卻萬萬想不到他會在還齡房裡,邊跑邊喘氣,「連上玄少爺都被招進了宮,好像真的很嚴重。少爺,你快去吧。」 則寧深深地吐了口氣,他竟然把小碧的聲音聽成是還齡的,只當還齡又出了什麼事,驚得他自己一身冷汗。他是在幹什麼? 「少爺?」小碧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了?」她從來沒看過則寧這個樣子,則寧永遠都是那麼淡淡的,優雅而沒有什麼情緒,現在他竟然用幾乎是餘悸猶存的神態看著她,她說了什麼嚇到了則寧嗎? 則寧搖頭,要告訴還齡的話只能明天再說,皇上召見,那是非去不可的,他現在去,恐怕都是少不了一頓斥責,宮中發生了什麼事?讓皇上這麼晚了召見他和上玄?很嚴重的事?他不能再耽擱,點了點頭,隨著小碧離開。 「少——」還齡追出來,只看見他和小碧急急離開的背影,她完全摸不著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一說到永不分開,他就生氣,然後就離開?他如果不願意,為什麼——那時他要點頭?他不知道,他點頭,給了她多大的希望和勇氣,讓她以為,無論她終究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竟然會接受她,不嫌棄她。她不是要求和他能夠雙宿雙飛,她只是要求可以留在他身邊做個丫頭。可笑的是,不是她的要求則寧不肯接受,而是——他竟然連讓她說出這個期望的機會都不給她,推開她,留下一張不知什麼的字條,然後就離開?他給了她溫柔,卻在最溫柔的一刻離她而去,則寧啊則寧,你未免太殘忍!太殘忍!還齡呆呆地站在她追出來的那個地方,呆呆地看著他急匆匆地離開。她不是怨,而是不信!不信! ——***—— 則寧被急召進宮,一進政事堂,他不禁一怔,被皇上召來的不只是他和上玄,還有樞密院容隱,竟然還有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上見到的——太醫岐陽!他本不認得岐陽,但他一看便知,這個和容隱神態頗似的人,必是岐陽無疑。 出了什麼事?則寧看向上玄。 上玄卻只是幸災樂禍地抬著眼睛看殿梁,沒看見則寧詢問的眼神。 回答他的是容隱,容隱的聲音冷冷的,有一種卓然的氣度,「今夜振輝殿裡兩名太監死了。」 則寧點了點頭,他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職管宮中安全,這件事發生之後,有專人通報,他知道,卻不知有何不妥之處?宮裡死了兩個太監是誰都不希望,但也是常事。 容隱一雙眼睛烏黑得深不見底,身形頎長,眉目清冽,卻也有一種森然入骨的寒氣。他負手在堂上一站,似乎天下大勢便在他指掌之間、兵馬車卒頷首可發,卓然出塵。「那是兩個時辰之前的事,現在,宮中已經死了十五個太監。」他冷冷地道,「你身為都指揮使,皇上找了你兩個時辰你都不知去了哪裡,趙則寧,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則寧微微一震,他在還齡的房間裡,一直等到她醒,可是,這樣的事怎麼能對人說?容隱和上玄是死對頭,但則寧從來對容隱沒有敵意,即使也沒有欣賞之意,他對容隱的作風還是瞭解的。 但這樣被他當眾訓斥還是頭一遭,容隱為人冷僻他知道,如果不是心中怒極,以容隱的性格,是不會這樣當眾訓人的。他是還齡的救命之人,則寧看在這個分上也不能和他發火,又何況,他不是容易被挑起情緒的人,再何況,他是有錯在先。所以則寧默然,他承認是他失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