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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籐萍    


  「我不會減刑。」他的第一句話。

  還齡淡淡一笑,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死,她就陪他死,他流放,她就陪他流放,有什麼所謂?想通了後果就不會著急。

  「我是不應該減刑的人,」則寧慢慢地道,「陣前叛離,如果不判重刑,何以服眾?雖然我是皇親,聿修強調要把我歸尚書省都堂議事,但是,他亦會強調,輕縱我的後果,聿修對事不對人,對律不對情,換了我是他,我一樣力主判重刑,震軍心,震國法,這是應該的。」

  還齡笑笑,「後不後悔救我?」她玩笑著。

  則寧淡淡一笑,不答,轉換話題,「後不後悔回來?我們既然回來,就必須承擔後果,沒有人可以一時任性,做錯了事情不負責任。」

  「你救了我,是做錯了事情嗎?」還齡歎氣,「人如果沒有這許多責任多麼好?」

  「那是不可以的,人要有勇氣擔當自己做過的事情,才會坦然。」則寧輕輕整理著她的衣領,不讓樹上的落花落進她的領子裡,「不能太自私,也不能太偉大。」

  還齡輕笑,「嗯,我明白,所以我也在等,等你的結果,無論怎麼樣,我都陪你。」

  結果是出乎意料的。

  「則寧,則寧!」上玄臉色大變,衝進秦王府的花園,「皇上——皇上判你——」

  還齡和則寧都不著急。

  「聖旨到,殿前司都指揮使趙則寧接旨——」

  ——***——

  皇上竟然判了則寧刺配!

  這怎麼可能?

  上玄呆若木雞,不可能的!皇上他絕對沒有要則寧死的意思,怎麼可能判他刺配?他只不過是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救了他心愛的女子,他原來以為,大家可以原諒則寧,貶了他的官,要秦王府出錢來贖罪就可以了!結果大家議論的結果,竟然是刺配!

  再如何,對則寧來說,判得再重也是編管,刺配?這太嚴重了!而且則寧從小就嬌生慣養,皇上要他發配三千里,這——

  「臣趙則寧接旨謝恩。」則寧竟然微微一笑,很是歡欣似的。

  上玄倒抽一口氣,「則寧你——」

  則寧把宮中來的人送出門口,才淡淡一笑,「刺配三千里抵不了我的罪,上玄,你不明白,軍前判離,會給軍心帶來多大的衝擊,給大宋造成多大的傷害,若我不是皇親,在當時就應該死了。」他的眼睛依舊明利透徹得好看,「我說的是正理,在那時我就該死。」

  上玄為之語塞,他當然不是不明事理,只是他著實關心則寧,則寧是他自小到大的玩伴,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他怎能不難過?

  「我在那時就該死,但是,我明知是應該死的,我還是會救。」則寧一雙眼睛明利地看著他,「有一種感覺——」他慢慢地道,「即使是天塌了,地裂了,你死了,我死了,都還是要救她——」

  上玄沉默,突然冒出一句:「即使是明知救不了她,即使是明知不會有好結果,即使是你救了她,她依然恨你?」

  則寧看了他一眼,卻沒有點破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還齡微微一笑,「上玄少爺,後會有期,保重。」

  上玄聽不懂還齡的話,猜得出她的意思,看這還齡和則寧並肩,走出花園,他沒有趕上去,倚著花樹他看著他們兩個走,一種驟然的寂寥陡然籠上心來,讓他素來凌人的氣焰頓時暗淡了三分。

  他竟然不能改變什麼!竟然不能挽回什麼!趙炅,你好!你很好!上玄背倚著花樹,從來沒有感覺過,對趙炅有如此的恨,如此覺得,要逼退這個皇帝是件對的事情!

  他已經猶豫了很久很久了——

  是時候下決心了!

  第10章

  刺配天涯

  則寧這一去,就是三千里。

  大草原。

  「少爺——」有人遠遠地叫道,那聲音遠遠地傳來,是非常怪異的,完全不知道在叫什麼,但叫的人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抱著一蓬乾草奔了過來,「這個東西我來,你不要爬上爬下——」

  但另一個人已經爬上了屋頂,聞言回頭一笑,「我不是什麼都做不了的,你不要當我是連樓梯都爬不上的人好不好?」他一回頭,半邊頭髮是散落的,遮住他半邊臉,隱約可見,那半邊臉上刺著「刺配涿州」的字樣。

  但他看起來並不難看,顯然被刺字的人自己並不在意那臉上的字,神態依舊閑雅,微笑起來臉上帶著淡淡依然安靜的神韻,似乎非常滿意這樣的生活。

  「給屋頂上草的事情我來,你站在那裡我看了就害怕,快下來。」遠遠奔來的人奔到近處,索性一提氣連人帶草一起掠上了屋頂,「呼」一聲,落在了屋頂那人的身邊。

  則寧輕笑,「你叫的這麼快,誰知道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你下去,這裡的事情有我。」還齡生氣了,「這堆草堆得這麼難看,你不會做事就不要搗蛋。」

  她哪裡像當年那個嬌俏可人的小丫頭?則寧失笑,但他更喜歡她率性自然的樣子,她還是適合大草原,廣闊的天,廣闊的地,自由奔馳,自由來往,任意歡呼,拔劍揮舞。

  「皇上將我刺配涿州,我按理應該去服役,你把我藏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則寧習慣地摸摸她飛揚的頭髮,微微一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忙些什麼。

  還齡抬起頭看他,微微一笑,「我早就知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你去冒名替我做苦役,是不是?」則寧把她抱進懷裡,輕輕嗅著她身上千草的氣息,「不要以為這就是對我好,我是男人,我如果要你幫我服役,你不覺得你很沒有面子嗎?」

  還齡不服氣,「可是我比你強,你的武功毀了,右手廢了,你怎麼去做苦役?你怎麼扛東西?你一隻手搬什麼東西?人家如果欺負你,你怎麼辦?」她忙忙碌碌地把懷裡抱著的一捧乾草架在屋頂上,「反正事情也簡單,不過就是搬幾塊石頭木頭,容易得很,我搬完了就回來。」

  傻瓜丫頭!則寧搖頭,「你當涿州知州是傻瓜?我到了這裡,他早就知道,是你去服役還是我去服役,他會看不出來?甚至,你都沒有留在知州府,就這樣出來找我,他必然也找上門來了。」他抬起頭來,「知州大人,是不是?」

  「哈哈」一聲笑,三騎人馬自草原上緩步而來,「趙公子果然是人傑,本官雖然收得趙公子在此,但卻是萬萬不敢讓公子動手做雜役的。」說話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人,想必就是涿州知州。

  還齡低聲道:「他如果敢抓你,我就打他。」

  則寧見她仗著別人聽不懂她的話,在涿州知州面前說這種話,不覺莞爾,「知州大人,則寧重案之犯,不可輕縱,則寧做雜役是應該的。」他緩步自木梯上拾級而下,「以則寧所犯之罪,能不死已是無理,假若則寧竟然還可以不做苦役,那試問天下王法何存?天下百姓如何可以心服?則寧自己又如何可以心安?難道所謂的律法,只不過是形式,而非懲罰?」他拾級而下,神態依舊從容。

  涿州知州微微一笑,「公子真有此心?」

  則寧淡淡一笑,「則寧立刻就隨知州大人回去。」

  「不許去!」還齡攔在他面前,警戒地看著知州。

  知州一怔,啞然失笑,「這位是?」

  「這位是我未來的夫人。」則寧輕笑。

  知州微微一笑,「原來是夫人。」他只覺得這位「夫人」有些像護著小雞的老母雞,絲毫沒有溫柔賢惠的樣子,和則寧淡雅尊貴的氣度大大地不相稱。

  「不要去,他會欺負你。」還齡低低地道。

  則寧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微微一笑,「你和我一起去,總可以了吧?我做雜役,你也做,行不行?」他輕笑,「知州大人,我給你另找了個幫手。」

  ——***——

  雜役。

  還齡很努力地幫著則寧抬起一塊被火藥炸出的山石,要抬到城牆那邊去,這是最簡單的勞工,這裡數百勞役都是這樣成日在烈日之下扛山石,築城牆。

  「一,二,三。」還齡和則寧好不容易把那百十來斤重的石頭搬了過去,歇一口氣。

  「你可以休息去了,」則寧憐惜地用袖子擦去她臉上的塵土和汗水,「讓我來吧,這本來就是該我做的。」

  還齡笑得舒服好看,「我們再來,看看可不可以在太陽下山之前搬完明天的,然後我們明天去玩,好不好?」她不太在乎地抹去汗水,「你已經到處是傷了,如果我休息了,你豈不也休息了?誰肯和你這公子哥一起扛這東西?你不要想偷懶,我們繼續。」

  則寧伸出手掌,他一雙慣寫文書的手現在淤血傷痕纍纍,但是他心中卻有一種莫名坦然和快樂的感覺——他曾經犯下了他想也未想過的大錯,但是,他正在背負這個錯誤,他以錯換愛,然後,再以他自己的努力,換取這份愛的坦然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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