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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籐萍    


  「你不要管我去幹什麼,你只管給我告假。」六音看得出他疑惑,但聲音依舊懶懶散散,伸出一根手指,在則寧面前晃了兩下,「我走了,就這樣。」

  則寧又是一怔,這樣就走?他靈光頓轉,六音是直接要去苗疆!現在就去!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從六音低垂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熟悉的光,熟悉的牽掛,突然醒悟,知道他去幹什麼——因為皇眷姑娘出身苗疆啊!想通了此節,他微微一笑。

  六音似睡非睡地瞟了他一眼,「笑什麼?你又知道?」

  則寧無言,拍拍六音的肩,算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皇上的樂官豈可隨隨便便告假?但是六音難得認認真真要做一件事,他決定了,就絕無改變的可能。

  ——***——

  則寧和六音這短短一陣對話,雖不是很長,卻耽誤了他僅有的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等他送走六音,已是近五更天,應該上朝了。

  這一次回來,好像注定見不到還齡,則寧一邊讓小碧為他更換朝服,一邊想,還齡為什麼沒有來?她是病了?還是那一天她生氣了?

  還齡是不會輕易和他生氣的,則寧很清楚,她自怨自艾的可能更大一些,但她為什麼沒有來?

  直到他上轎出門,還齡仍然沒有來。

  ——***——

  她竟然沒有死。

  還齡在早晨醒來的時候,感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憤恨,不是痛苦,也不是怨毒,而是可笑——她竟然沒有死,是誰告訴她,說嚼舌可以自盡?她現在可以笑著告訴她,咬斷舌頭是不會死的,連痛都不會。

  踉踉蹌蹌站起來,她走到鏡子前面去照自己。

  披頭散髮,滿面血污,衣裳破碎,狀若厲鬼。

  真難看,她腦子裡空空的,無意識地只有這一句話。

  斷舌的傷昨夜那人竟然幫她上了藥,怪不得她不會死,也不會痛,上的必然是一種好藥;他還幫她接回了錯開的筋骨,所以她雖然全身劇痛,卻可以行動自如。

  察看了一下自己,再察看了一下四周。

  她幾乎被一個很像則寧的人強暴了,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她決不相信那是則寧,絕對、絕對不可能!

  她沒有死,但咬斷了舌頭,她也變成了一個啞巴,一個永遠都不會說話的啞巴!她突然覺得很絕望,為什麼那個人要救回她?她死了多好?成全她的名聲,成全她的尊嚴,她其實從來沒有真正體會過則寧的心情,她只是作為一個正常人,一個具有優勢的人在照顧他,——直到她現在成了啞巴,她才更深、更深的瞭解到,作為則寧的痛苦,和絕望。

  他可以那麼寧定,必然經過了淒厲的掙扎;他從不自卑,是因為他有絕大的勇氣;作為一個啞巴,不看輕自己,很難——很難——

  她恨昨天晚上的那個人,她愛則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愛他,這樣接近他。

  ——***——

  日上三竿。

  則寧從宮中回來,四權和五聖從來沒有這樣協調過,因為宮中傷寒的事情,聿修竟然主動找他商量事情,討論可能,而容隱也稍稍收起了他的孤傲,可以平心靜氣地談些事情。當然上玄是不情願的,但六音不在,通微他不管這些事,則寧清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他很配合,上玄也無話可說。

  畢竟,死傷這麼多人命,是誰也無法輕忽的事情,上玄也很關心。

  他一回來,就在看當日出入宮廷的名單,看得渾然忘我。

  「咯」的一聲。

  則寧抬起頭來,只見還齡端著便服走了進來,平常她會笑著說:「少爺,更衣了。」但今天她沒有。

  她今天似乎經過了特別的修飾,穿著一身鵝黃的繡裙,插著一支銀簪子,臉上竟然上過了脂粉,她本來臉色偏黃,現在膚色雪白,上了一層脂粉更顯得嬌美動人。

  她也帶著笑,但笑的似乎就是有那麼一點不同。

  她不是喜歡打扮的人,出了什麼事?怎麼了?則寧彷彿可以感受到她身上帶著的那種淒艷,她是還齡,可是她又不像還齡。

  是她的記憶恢復了?則寧抬起手,本想對她說明真相,但卻突然發覺,她還是不識字的。

  還齡並沒有做什麼古怪的事,她只是沒有說話,靜靜地走進來,靜靜地為他解下朝服,靜靜地幫他更換便服。

  他問不出聲,只能疑惑地任她擺佈。

  還齡並沒有想做什麼,她只是很單純地想伺候完最後一次少爺,然後,她就走;她尊嚴失在了大宋,心也失在了大宋,剩下一個半殘的廢人回鑄劍谷,師父——是可以原諒她的吧?或者,殺了她也無妨,有什麼所謂呢?

  少爺,你不知道,如果還齡只是真的如此單純的一個丫頭,那有多好?如果我是這樣一個丫頭,即使我的舌頭斷掉了,手斷掉了,腳斷掉了,我都會告訴你,我真的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我相信,你是不會嫌棄還齡的,如果你也真的愛還齡。但是,我不是啊,我終究要回大遼,那裡雖然沒有我的家,卻是我的故土,我的歸宿。

  我不怨來中原四年,不怨,我在這裡遇到了你,遇到了配天,遇到了容少爺,上玄少爺,你們都是好人,我——不後悔。

  還齡一面更衣,一面在心裡默默地想。

  突然之間,她感覺到手指觸到了什麼令她驚心動魄的東西,讓她突地掙開了手,向後跳了一步,她如果

  不是無法發聲,可能早已失聲尖叫。

  她往後跳了一步,那便衣從則寧身上滑下,露出了他的肩頭。

  一個十字的疤痕!

  十字的疤痕!和昨天晚上那人一模一樣!

  還齡一時間整個人都冷了,昨天——昨天晚上的——會是則寧?不可能!絕不可能!她心中說道不可能,但其實恐懼已經遮掩不住——昨天那人是不可能猜測到她會抓破他身上的哪一塊衣服,而事先在身上偽造了疤痕,那是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她閉起眼睛,顫抖著伸手去觸摸那個疤痕,她要確定一下,這是不是真的!

  冰冷的觸覺,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樣!她早在昨天就應該清醒——這世上體溫是這樣低的人,觸覺是這樣冰冷的人,能有幾個?她——是不是一直在欺騙自己?說服自己——說則寧不是他?還有這樣相同的痕跡——她的夢,是不是早該覺醒了?她以為她瞭解則寧,瞭解得很深,但現在,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是太天真了,真的太天真了!

  則寧感覺到還齡突然退了一步,停了手,他裸露的肩頭在空氣中更感受到冰冷,不覺有些驚訝——她在想什麼?他想回身,但突然還齡一指點了他的穴道!

  她想幹什麼?則寧完全沒有防備還齡,即使他知道她武功不弱,但他從來沒有把還齡武功不弱和他自己的安全聯繫在一起,在他心中這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但還齡一指點中了他背後「心俞穴」,讓他一下子僵在當場!

  還齡低下頭細細看那個疤痕,如果她不是親眼見到,親手摸到,她是不會相信的,則寧——竟然強暴她!為什麼?是因為她突然變得美了?他是這樣的人?他竟是這樣的人?他怎麼可以是這樣的人!

  則寧感到有溫暖的液體滴落在他裸露的肩頭,她在哭?她為什麼要哭?他恨自己不能出言詢問,更不能出言安慰,他只能這樣聽著,聽著淚滴落在自己肩頭的聲音,感覺著她伏在自己肩上哭泣,卻不能做出任何反應!

  還齡伏在他肩上哭,卻也沒有發出聲音,她哭了一陣,用袖子用力擦去落在他肩上的眼淚。她是這樣用力,以至於他甚至感覺到疼痛。

  但真正的疼痛就在那之後——突然之間,則寧感到後肩一陣劇痛——還齡竟然咬了他一口!咬在他的後肩上,右後肩,靠近手臂的背後!她咬得這樣毫不容情,咬得這樣痛楚,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感覺得到,在她咬他的時候,她的痛楚是遠勝於他的,她的淒厲她的怨毒,還有她的愛,都在她咬他一口的時候,烙進了他的身體,烙成了一股恨,恨絕了天地塵寰的苦毒!

  她的臉轉了過來,則寧睜大眼睛看著她,他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真的恢復了記憶?即使她恢復了記憶,她這種恨從何而來?

  她張開了嘴,她在說話,但則寧並沒有聽見聲音——他看見了她嘴裡的傷,看見了她那時決定要死的堅定,他倒抽一口涼氣——然後就看見她的口型——趙則寧,我恨你。

  不!則寧從來沒有感受到這樣強烈的情緒——他甚至不知道他是震驚是痛心是憤怒是恐懼——他的頭腦裡面「嗡」的一聲亂成了一團,而他這二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失過方寸,但他現在失去了!

  不不不!還齡,這一定出了什麼錯,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好不好?不是這樣的!一定那裡出了問題!你為什麼要嚼舌?誰逼你?是誰對不起你?你告訴我,我絕對不會繞了他!則寧二十幾年沒有感到過絕望,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麼不同——但他現在幾乎怨毒地憎恨起自己是個啞巴!他為什麼說不出來?為什麼?別的啞巴還可以咿咿呀呀,但他是真的連聲音都發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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