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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湍梓    


  一想起丁胖子努力保有的局長之職,她就想起詠賢。詠賢是她們之中最積極,脾氣也是最壞的一個,她矢志要立大功踹下丁胖子並站在他的啤酒肚上跳舞。屆時,她一定是在旁邊幫忙打鼓的那個人,耕竹必定也會插手踹上幾腳,看能不能將他那圓滾滾的肚子踹出幾滴油來。

  總而言之一句話,她們都巴不得能將丁胖子踹下局長之職,而且不介意這份榮幸該歸誰。以目前的「戰績」來看,擁有這實力的當屬詠賢,天曉得她為了能早一日踹下丁胖子有多賣命,拚命的程度教她和耕竹都為她擔心。畢竟實在不需要為了踢走那無恥小人而冒險,進一步忽略自身的安全。

  但沒有人能阻止得了詠賢,她的父親不能,她們所遇見的吉普賽女人也不能。在她熱氣沸騰的血液裡只存在著「贏」這個字,更別提她向來不信怪力亂神那一套,死也不肯承認她們真的遇見常人還不見的怪事。

  她和耕竹都不信,但琉音相信。因為這世上充滿著太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不是每件事都能獲得合理的辯證,也不是所有影像都能用「幻覺」兩字來概括。詠賢和耕竹兩個人的個性說像不像,但嘴巴硬這項卻無庸置疑,或許她們只是不願在口頭上示弱,其實內心也一樣焦躁不安吧。

  幾乎是直覺的,琉音無意識的把玩掛在頸項問的項鏈。以白金打造的底座上鑲的是一顆拇指大呈心形的蛋白石,是她母親的遺物,亦是抱憾離開世間的母親唯一被「愛」過的事實。

  她看向窗外的曙光,想像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每天越過窗欞看病房外的景色,祈禱遺棄她多年的那位男子會突然出現,並再次帶給她人生喜悅的模樣。有時候——幾乎是大部分的時候——琉音會假裝忘記自己帶有一半的法國血統,儘管她長得不怎麼像是混血兒,但血統是瞞不住的。人們總在有意無意間窺探她那過翹的睫毛和白晢的肌膚,總在她不注意時羨慕的盯著她的身材看,共因為她的身材恰巧是黃金比例——遺傳自她父系那邊的法國血統。

  她苦笑,再次把玩那塊似乎會灼人的墜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佩戴著它?直到她母親辭世的剎那她都未曾正眼瞧過她。對她母親來說,時間早已靜止,早已冰封在多年前她父親離去的那瞬間。就像琥珀一樣,她將自己的感情及感覺以她自身創造出來的樹脂層層封住,任何人都不許靠近她的幻想世界,即使是她年幼的女兒也一樣。

  她不懂得愛,也不相信真愛的存在,琉音承認。她不知道這是否算是她的錯,因為她顯然是一段異國戀曲下的產物罷了。對一個自命瀟灑的男人來說,三秒鐘射精的快感卻必須付出下半輩子的辛勞,這個算盤怎麼撥都不划算,因此她父親離開了,丟下她母親和年僅十歲的她,至今她還能記得母親錯愕的表情,因為自始至終她都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妻子,根本無法接受丈夫離去的事實。

  從那一刻起,琉音的人生也跟著做了一個巨大的轉變。經由外祖母的打理之下她回到台灣,因為顯然已經心智耗弱的母親再也不具行為能力,唯一能幫她們的只剩年邁的外祖母。她仍記得當她第一次上台灣小學時的模樣,中文不太好的她差點被欺侮死,最後還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詠賢幫她解的圍,從那刻起她們倆便形影不離,甚至一同報考警校,再經過種種訓練成為兩名優秀的警官。

  她不懂愛,是的!你如何去責怪一個從未得到過愛的孩子說她不懂得愛?在她幼小的心靈中,被遺棄的哭泣早已取代偶爾被泡在臂彎裡的關懷。在她所剩無幾的記憶中唯一仍殘存的影像只剩她父親不醉酒時的微笑,而且那種時候少得可憐。她不明白愛情是否真能迷惑一個人的眼,即使年幼如她都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父親並不愛她,也不愛她母親,只有天曉得他為什麼會娶她母親,再將她帶入無邊的孤寂和絕望中。

  醒醒吧,在想什麼,別忘了你還有任務!

  提醒自己之後她再一次望向窗外,發現除了曙光之外雲層中似乎還多了些什麼。七彩的虹光追著機翼穿梭於雲層之間,看似絢爛的景色身後內緊緊跟著一團黑色的迷霧,隨著氣流的散播愈擴愈大。由她所在的位置望過去,巨大濃密的烏雲好像是一頭怪獸,張著惡魔般的大嘴緊緊跟隨著渺小的客機,隨意就可將它吞沒。

  你一定是太閒了,想想你的任務吧。琉音勉強自己揮去心中的不安想她即將面對的走私案。這次的任務滿特別的,她要面對的是專門盜取名畫的走私集團,這些私梟的拿手絕活是「仿畫」,他們養有一批專門仿各類名人畫作的畫匠。他們做案的手法高明,偷天換日的功夫極高,法國境內各大美術館防不勝防,老是展出了一半才發現掛在展覽室的畫是假的。為此,法國政府方面請求國際刑警組織幫忙,因為據說這個組織最近會有一連串的私運活動,目標是全世界出得起價錢的收藏家,亞洲方面就佔了一半,法國政府如臨大敵,畢竟這些畫都是他們的國寶,也是人類藝術的最高境界,他們可丟不起這個臉。

  天哪,真累!

  快僵成植物人的琉音再次調整她的姿勢,以免還飛不到巴黎就變成姜餅人。這時候她不禁怨恨起她外祖母來,她老人家不曉得為什麼堅持她一定得繼續她的法文課程,還請了個在台神父兼教她拉丁文,搞得她不但要努力學習中文,還得盡力兼顧她的「母語」,最後還差點死在比阿拉伯文難上一百倍的拉丁語下,要不是她快精盡人亡,搞不好她外祖母還會要她學希伯萊文哩。她的外祖母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認為最接近天主的方式便是要瞭解祂的語言,一點也不考慮她的外孫女有沒有這條慧根。

  如今這項語言上的優勢卻成了她極大的負擔。她明白丁胖子肚子裡懷的是什麼鬼胎,由他此次分派任務的舉動不難發現,他大概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藉著這些危險遊戲提早送她們升天。現在,只差她們配不配合而已,是否願爽快的交出她們三人的性命。

  這恐怕有些困難!她冷笑。先不提詠賢擅長的騎射,她使槍的功夫也不差,還有超快的腳程。而耕竹呢,更曾是全英劍擊大賽女子組冠軍,槍法亦準確無比。至於她本身,雖不擅長於槍擊,但擅長近距離搏鬥,跆拳道也上段,舞弄匕首的功夫堪稱一流,事實上她隨身攜帶一把銳利的匕首,以備不時之需。

  按理說一切都在控制之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中總是惴惴不安。琉音拿起耳機戴上,試圖讓音樂帶走荒謬的心慌,未料還沒來得及戴上耳機即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震動,飛機正以大幅度波動上下起伏搖個不停,顯然是遇到亂流。

  「各位旅客請留在座位上不要離開,我們正遇到一股不穩定的氣流,請繫好安全帶並將椅背扶正,謝謝您的合作。」

  空中小姐略帶緊張的聲音自麥克風裡傳出穿透所有旅客焦躁不安的心。她的善意非但沒能使驚慌的旅客平息緊張的情緒,反而跟著機身的浮浮沉沉使所有旅客的情緒爬升至最高點。猛抬頭一看,大家都倒吸了一口氣。形單影隻的飛機不知何時已被巨大的烏雲包圍,四周除了黑暗以外還是黑暗,龐大的陰影流露出一股強烈的殺意,越趨緊密的濃霧彷彿是來自地獄的黑手,張開巨大的十指,毫不留情的攫住動彈不得的雙翼。

  「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什麼?」

  「老天!」

  各種語言交織成一片驚悚的聲網,沒有人看過這種現象,原本還正常飛行的飛機竟像中了魔咒一樣動不了,整架飛機左右搖晃,而且一直往下墜。

  琉音明白他們正非常幸運的中了頭彩——墜機。

  「主呀,保佑我吧。」這時她也不能免俗的和大伙做出同樣的動作

  雙手合十祈禱。只是惡魔的力量太大了,強力的氣流猛烈的拉扯著機身,眾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尖叫,接下來是一波巨大的力量推擠著狹小的機身。

  「砰」的一聲,飛機爆炸了。琉音隨著這聲巨響跟著入侵的氣流彈出機身之外,接下來便是一連串永無止境的墜落……

  突然間,她失去知覺,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往下掉。她明白自己一定活不成了,手中反射性的抓緊脖子間的蛋白石項鏈。或許她仍是心中那個自己不願意承認的小影子,總是等在角落盼望她的父母之中誰能記起她的存在摸摸她的頭,給她一點溫暖,然後告訴她,她很乖,是個好孩子,而不是只是生下她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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