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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宋思樵    


  他津津有味地細細逡巡著這楝充滿古意的房子,直到一隻清瘦而十分有勁的手落到他聳然而驚的肩頭上。

  他驀然回首,看到了張清瘦有神而刻滿歲月紋路的男性臉龐。

  沙景瑭不確定眼前這個英俊出奇的洋帥哥是不是聽得懂中文,但,他還是決定冒險一試。「年輕人,你是來問路的,還是——」

  「我是來租房子的。」歐克舫直率地說出自己的來意。

  沙景瑭驚謔的望著他,〔你國語說得很標準。」

  〔哪裡,差強人意,望您多加海涵。」歐克舫微微一笑。

  沙景瑭花白的眉毛揚得高高的,「你不但會說成語,還懂得咬文嚼字,不簡單,你的國語都是跟誰學的?怎麼講得這麼溜?」

  「我六歲就開始學中文,有特別的中國老師為我上課。」歐克舫輕描淡寫的說。

  沙景瑭並不是那種饒舌又不識相的老先生,但,歐克舫卻挑起了他濃郁的興趣。〔你雙親之中有人是中國人嗎?不然——為什麼要聘請專人教你學中文?」

  歐克舫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他把手插進褲袋裡,不疾不緩地牽動嘴角擠出一份苦笑,「這是租你的房子必備的身家調查嗎?」

  沙景瑭微愣了一下,然後,他笑了,「當然不是,我老頭子沒別的用意,只是隨口問問,你別多心,我剛剛看你目不轉睛的站在門口觀望,似乎還滿中意我這間寒傖樸實的房子是不是?」

  他親切隨和的態度不著痕跡地解除了歐克舫的武裝,讓他露出了坦然釋懷的微笑。

  〔是的,我很中意你這間古樸而充滿歷史陳跡的房子,更中意你的大庭園和那間漂亮的花房,就是不知道你中不中意我這個有著洋面孔的房客?」

  沙最瑭炯炯有神的望著他,〔你除了說得一口純正標準的國語之外,還擅長什麼?」

  歐克舫瞄了他那偌大的花房一眼,語出雙關的笑道:

  〔拈花惹草。〕

  沙景瑭聞言大笑,頗為欣賞他猛拍著歐克舫的臂膀,「小兄弟,你很合我老頭子的意,如果你閒暇之餘,肯幫我拈拈那些花,惹惹那些草,又不嫌我這個嘮叨的老頭子的話,你隨時可以搬進來往,房租你隨意給,我是不會跟你這個臭氣相投的有緣人計較這些身外之物的。」

  〔這怎麼好意思呢?」歐克舫可不敢佔這個便宜,雖然沙景瑭的熱誠豪爽很令他感動,但,他並不是那種喜歡佔別人便宜的人。

  「不好意思你就多給一點嘛!反正——我老頭子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沙景瑭笑嘻嘻的說:「再說,你又沒看見樓上的雅房是不是合你的意,所以——一切等塵埃落定之後,你再跟我計較房租也還來得及啊!」

  歐克舫只好恭敬不如從命,跟著急性子的沙景瑭穿過大廳,步上二樓參觀那幾間收拾得乾淨清朗的雅房。

  *   *   *

  〔這一間是準備留給我那個古靈精怪的孫女,她這個野丫頭星期六下午就會搬進來。〕沙景塘熱心款款的說著,接著打開了位於中間走道的一扇房門。

  〔這間格局比較寬敞,采光也比較好,是我兒子以前住的房問,你覺得如何?」

  歐克舫但笑不語,暫持保留的態度。

  沙景瑭又帶他參觀了另兩個空著的房間,〔每一層樓只有一套衛浴設備,三樓只有一間小房間和一個大的儲藏室,下個月有一個女孩子要搬進來住,我住一樓,保留兩個小房間給我兒子和孫子回來住。〕

  重新回到一樓大廳,歐克舫接過沙景塘遞來的熱開水,若有所思的問著沙景瑭

  〔老伯你為什麼要住這麼偏遠的山區,不去跟兒子、孫子在一塊?反而要把房間租出去,跟不相干的陌生人住在一起?」

  沙景瑭淡淡一笑,「因為我是個不甘寂寞的老頭子,我喜歡交朋友,喜歡熱鬧,又不捨得放棄這楝陪我度過了無數歡樂與悲愁的老房子,所以,我不惜跟兒子鬧家庭革命,堅決要住這裡過過當老舍監、大家長的癮,如果,你不介意這種大家庭式的居住生活,歡迎你搬進來當我的第一個房客,我手藝不錯,當我的房客通常都很有口福的。」

  歐克舫抿抿嘴角笑了,「我恰巧是一個貪吃鬼,呃老伯——」他尷尬地停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沙景瑭才適當。

  「你可以叫我沙爺爺,這附近的鄰居小孩都是這麼稱呼我的。」

  〔你看起來還滿年輕的,叫你沙爺爺,不會把你叫老了嗎?」歐克舫猶豫的問道。

  沙景瑭頗為受用地咧嘴一笑,「謝謝你的恭維,我老頭子上個月才剛過七十六歲的大壽,若說我年輕,也是因為我是個生性幽默豁達,提得起放得下的老頭子,所以,雖然歲月不饒人,在我臉上留下了無數的皺紋,但,精神好是騙不了人的,不像有的人年紀輕輕,心靈都已經腐朽老化了。」

  歐克舫的心弦猛然一震,沙景瑭的話宛如一顆天外飛來的巨石,在他深沉的心海中捲起了萬丈波濤。

  看來,這個態度親切和藹的老人,不僅是個豁達幽默的長者,更是個充滿智慧的老前輩。

  歐克肪以一種眩惑而敬佩的眼光靜靜的凝注著沙景瑭,語音沙嘎的問道:

  〔沙爺爺,您的花房缺不缺一個懂得團藝的工人?」

  沙景瑭沉吟了好一會,幽默的笑道.

  「不缺工人,只缺一個懂得拈花惹草的花花大少!」話甫落,他和歐克舫有默契的相視大笑,笑得開懷而輕鬆愉悅。

  「我要令公子那間采光不錯的房間,除了幫您整理花房之外,我每個月堅持付您五千塊的房租和伙食費,不知沙爺爺您意下如何?」

  沙景瑭定定的注視著他,「小兄弟,我還不知道你真姓大名呢?」

  歐克舫喝了口水,清清喉嚨,「哦,我姓歐,歐洲的歐,名克舫,克服的克,船舫的舫。」

  一抹不假掩飾的讚賞,閃過沙景塘銳利的雙眸,「好名字,是你白己取的嗎?」

  歐克舫點點頭,「是我自己隨意取的。」

  〔一條乘風破浪、克服萬難的船舫,有創意,不錯,不錯。」沙景瑭摸摸下巴連連誇讚著,好像一個驕傲而與有榮焉的老師面對著成就卓越的得意門生,〔你行李多不多?」

  〔不多,只有一些必備的衣物而已。」

  「好,你明天就可以搬進來了。」沙景塘快人快語的說。

  歐克舫被他的速戰速決哧了一大跳,〔明天,這麼快?〕

  沙景塘一臉嗔怪的瞅著他,「你不是想替我整理花房嗎?我錄用你了,你不趕快來上班,替我整理照顧即將開花的忍冬、艷紫荊、大茉莉和醉蝶花以及虎尾蘭,難不成——你要等我忙完了,你再來喝水納涼,撿現成便宜嗎?〕

  「可是——我還沒找到另一份工作。〕歐克舫躊躇不前的說.〔我原想利用早上幫您整理花卉,下午去打工兼差,賺些生活費用的。」

  「你現在手頭有困難嗎?」沙景瑭審慎的說。

  歐克舫搖搖頭,「沒困難,只是——我比較喜歡用自己勞力賺來的錢,去享受消費的快樂。〕他答得很乾脆直接。

  沙景塘一向欣賞有個性而能獨立自主的年輕人,「你可以先搬進來,等你找到另一份工作,領到薪水之後再付我房租,這樣——你也可以早點替我整理照顧那些花卉,我們權變一下,你看如何?」

  歐克舫思索了好一會,突然提出了一個極為唐突的問題。〔沙爺爺,您會包水餃嗎?」

  「當然會,而且手藝一流。」沙景塘拍著胸脯斬釘截鐵的說。

  「好,我明天下午搬過來,晚上您請我吃四十個韭菜水餃。」歐克舫雙眼亮晶晶的笑著說。

  沙景塘笑咯咯地拍拍他的肩頭,倚老賣老又怪裡怪氣的賣弄了一句他從電視裡早來的英文,「弄破布簾(No  problem!),成交!」

  聽得〔烏沙沙」的歐克舫弄了好半天,最後才意會到沙景瑭所說的〔弄破布廉〕是句「英語」,一句令他啼笑皆非的〔英語」。

  #  #  #

  沙依嵐把馬自達的紅色小型旅行車停放在觀緣小樓的庭院中。

  她抽出車鑰匙,隨便塞進牛仔褲裡,並快速脫下淺黃色的運動夾克扔進車座內,緩緩捲起衣袖,打開後座車門,搬出其中最重的一個紙箱。

  她吃力的把那個裝滿書的紙箱連拖帶拉地甩在地上,懊惱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倔強好勝又愛逞英雄,不讓她老哥沙學謙和屈牧恆插手幫忙?

  她頭大的看看陳列在後車座耶些林林總總、大小不一的紙箱,要她憑一己之力把這些行頭全部搬上二褸,就算不虛脫累死,最後也一定會喘得像只不勝狼狽又半死不活的哈巴狗!

  小知道她那個直嚷著身子還算硬朗的爺爺肯不肯伸出援於?藉此機會活動一下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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