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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宋思樵 「有沒有中計,你何不仔細聽我講完一則故事,一則血淚斑斑、有情有義的故事之後再下結論?」 裴斯雨神色一凜,「賀之曛呢?他為什麼不肯親自告訴我他的故事?」她語音幽沉而感傷的說。 譚克勤定定的望著她,一針見血的說:「那是因為他愛你,愛得既自卑又脆弱無助,而你的懷疑讓他傷心難過,更加重了內心的卑微和寒傖。所以——他沉默地接受了你的指責和曲解,而不願把他和陶家之間的恩恩怨怨牽扯進來,因為那是一道永遠烙印在他心頭的創痛,一道非常脆弱的傷疤,他沒有勇氣向你坦白陳述,只怕會把難堪、最隱私、最無助的一面,赤裸裸的攤在你面前,連一絲卑憐的男性自尊都維持不住——」譚克勤語重心長的停頓了一下,「對於他的自卑和顧忌我深不以然。因為,在我眼裡,那些瘡疤都是人性最美麗的烙印。所以,我自願代他來講這段血淚交織的故事,聽完之後,要去要留,我隨你,絕不阻攔!」 裴斯雨輕輕放下行李箱.也推推懷中的賀宇庭,「宇庭,你去睡覺,老師暫時不會走了。」 賀宇庭仍是躊躇的抱著她不願放手。 譚克勤拍拍他的肩頭,「宇庭,你安心去睡覺吧,譚叔叔保證你的老師聽完你爸爸的故事之後,一定會回心轉意,永遠和你們在一起的!」 「真的?」賀宇庭半信半疑的望著他。 譚克勤堅定的點點頭,「真的,譚叔叔可以跟你打勾勾提出保證。」 賀宇庭猶豫了一下,終於鬆開了手,和譚克勤勾勾手指頭,帶著安定的心情返回他的臥室。但,他並沒有上床睡覺,他坐在書桌前支著下巴,耐心靜待最後的結果。如果譚叔叔留不住裴老師,他決定像八爪角似的拖住裴斯雨,纏得緊緊的,讓她沒辦法安心離開寧靜山莊,離開他,離開他可憐又可恨的老爸! 裴斯雨一等賀宇庭離開,便輕吁了一口氣,坐在床沿邊,攏攏蓬亂的髮絲,不置可否的瞅著譚克勤說:「你怎麼那麼有把握我一定會留下來?」 譚克勤拉開她書桌前的椅凳坐下,意味深長的說:「因為你還愛著賀之曛,而聽完他的故事之後,你會更愛他的!」 裴斯而心湖掀起一陣翻騰糾結的浪花,她靜靜垂下眼瞼,注視著床單的花紋,一時悵惘無語了。 而譚克勤點了一根煙,望著冉冉上升的煙霧,緩緩開口訴說著那段藏在賀之曛內心深處的辛酸往事,「我和之曛是國中同班同學,但,個性和家庭背景都有著天南地北的懸殊差異。他沒有爸爸,他家境貧寒,又有一個鎮日與酒為伍、情緒陰晴不定的母親。但,他卻十分堅強勇敢,既不憂慮偏激,也不怨天尤人,對命運加諸在他身上的不公平和磨難,他都逆來順受!表現得十分豁達開朗;他能玩能瘋.能文能武,個性動靜皆宜又灑脫豪放。他對我非常照顧,即使我比他幸福,擁有的比他多,但,一直在保護、照顧我的人卻是他。如果有人欺侮我,他都會挺身而出幫我K人,所以,他常常被學校記過,也常常代我受過,就這樣三年的同窗共處,我們患難與共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親,還要投契。 「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到他的身世背景,但,他倒是常常提到阿坤叔,那個把他當兒子一樣疼愛的鄰家叔叔。國中畢業後,他考上了師大附中,我考上建國中學,但,我們還是時常聯絡,深厚的友誼絲毫不受空間的隔閡。高一下學期.我們家因為父親調職的關係,遷居到新竹,所以,我就轉學到新竹中學,但,儘管如此,我們每個月最少都還會見一次面。」 他停頓了一下,抽了一口煙,又繼續陳述下去,「我轉到新竹中學升上二年級沒多久.就因為打彈子的關係,得罪了一位喜歡胡作非為、仗勢欺人的小混混。自此以後,他沒事就藉機尋釁,在學校外面找我的麻煩,我都盡量閃避忍耐,希望能化干戈為玉帛,不要把事情渲染擴大,但,哪裡曉得,我愈是隱忍退讓,那位姓康的不良惡少就愈囂張跋扈!愈愛找我挑釁。有一天假日,之曛來新竹找我,我們到某一家冰果餐飲店吃冰閒聊,那位惡少又帶人來找我麻煩了,我和之曛不願意鬧事,更不願跟他們一般見識,就匆匆付帳離開那家冰果店,但,對方並沒有因此放過我們。他們騎著機車包抄我們,並在某一處較偏僻的產業道路攔截住我們的去路,他們把我的腳踏車輾壞,然後,有三個人挑上了賀之曛,那名惡少則針對著我施以重拳,我被他邊打邊跑,而之曛則設法引開那三名不良少年,想趕過來幫我。那名惡少見之曛身手矯健,他狡猾的將我逼進一楝破舊而廢棄的破木屋中!拿著水果刀百般凌虐我,我和他扭打在一塊,而不小心在推撞中,把那柄水果刀反手戳進了他的胸膛裡,我看他不斷地冒著鮮血——倒了下去,我嚇得雙腿發軟,號啕痛哭,而之曛恰巧趕來,他二話不說,立刻拔起那把刀握在手裡!並催促我趕快離開現場,就這樣 他替我頂罪入獄,無怨無尤,只是因為——他是孤兒,而我是我父母最鍾愛的獨生子,是他們全部的希望——他說,我應該好好用功唸書,珍惜自己的前程,不要讓我的父母傷心失望,而他——這個世界上多他一個不算多,少他一個不算少,所以,他去替我坐牢,我來替他念大學。」 他說到這,臉孔扭曲了,握著香煙的手微微顫抖著,溫文清亮的黑眸裡凝滿了愧疚和痛楚的淚光。他輕輕捺熄了煙蒂,望著裴斯雨那張動容而淚影迷濛的臉,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平復憤張而複雜糾葛的情緒,語言梗塞的繼續說下去,「我不是個膽小怕事的懦夫,但,我深知我父母對我的期望和厚愛,如果我被判刑坐牢,第一個倒下去的一定是我媽,她有心臟病,她不能受任何的刺激,所以,我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做了懦夫,讓我最要好的朋友替我頂罪坐牢,他這一頂罪,就判了五年的徒刑,後來因為服刑期間表現良好,而得以提前出獄,而我那時已是台大企管系三年級的學生了。他一出獄沒多久跟著入伍服役!我因受他的請托,常常去拜望阿坤叔,也因此從阿坤叔的嘴裡得知之曛那悲慘可憐的身世背景」他發出了一聲感歎,臉上表情更加悲愴而沉重了。 「原來,之曛是鼎國企業集團負責人陶震東的入贅女婿潘宏彬的私生子,但,他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他只曉得自己從小就沒有爸爸,而他的媽媽卻常常借酒澆愁,精神恍惚,對他時好時懷,忽冷忽熱。好的時候常抱著他哭,叫他可憐苦命的心肝寶貝;不好的時候,就拿他當出氣筒,又打又罵,說他是個惹人憎惡的拖油瓶,而街坊鄰居的小孩每個人都欺侮他,嘲笑他是個沒父親的私生子。而他的母親被潘宏彬始亂終棄之後,又被另一個男人拐騙了所有的積蓄,為了謀生,她這個在感情上飽受創傷的未婚媽媽只好下海陪酒,淪落風塵,靠著女人最原始的本錢來維持他們母子的生活,但,也因此更加自暴自棄.成了煙酒都不離手的傷心女人。有一回,她因為酒精中毒被送進醫院治療,而賀之曛才十歲,生活起居都沒有大人在一旁關照,他母親一入院,他連三餐都沒有著落。有一天,他實在餓壞了,就跑到一家麵包店,趁老闆不注意的時候偷了一塊小蛋糕,但,才剛準備拔腿偷溜時,卻被老闆逮個正著,那個麵包店的老闆就是阿坤叔。」 「原來阿坤叔是在這種情形下認識賀之曛的?」裴斯雨詫異的接口道。 譚克勤點點頭,「是的,當時阿坤叔非常生氣,覺得之曛是個不好學、需要好好教訓的壞孩子,他本想一狀告到學校去.但,他又覺得小孩偷竊,父母也有責任,所以他決定先找父母談一談。當之曛告訴他,他沒有爸爸,媽媽又生病住院時,阿坤叔還半信半疑,但當他隨之曛回家探查究竟時.他被他們那個簡陋窄小、只有三個榻榻米的家給震懾住了,而從之曛母親的嘴裡,他才知道他們母子那令人鼻酸的際遇,對於之曛這個苦命可憐的孩子,他產生了莫大的憐疼之情,常常暗地接濟他們母子的生活,並叫之曛利用課餘時間到他的麵包店看店,賺取零用錢。 之曛小學畢業那年,他母親深夜醉酒,而被一輛超速的小貨車當街撞死,阿坤叔義無反顧的幫忙之曛料理後事,並將之曛接來一塊生活,然後出錢供他唸書。所以,阿坤叔在之曛的心目中!不僅是恩人,更是一位偉大慈悲而允滿愛心的父親。在他那段坎坷充滿悲苦辛酸的童年歲月裡,阿坤叔的出現,無疑是為他帶來了生命的曙光,讓他像枝不畏暴風蹂躪摧殘的小草,而能昂藏堅毅地挺直腰桿,不卑不亢的面對著波折重重的人生挑戰。」他頓了頓,接過裴斯雨遞來的熱茶,輕啜了一口,抿抿嘴,清了清喉嚨,又低沉沙嘎的訴說著賀之曛那多災多難、有情有淚的一生際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