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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沈亞 「這小子不錯!」戰捕頭突然開口:「手腳俐落,身手輕靈,哼哼,這小子出身名家呢。」 幾個捕頭隨著戰青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校場中有個年輕小伙子動作利落地趕著兔子——他沒追兔子,而是趕著兔子往兔籠的方向去,兔子給他驚得滿場亂跑,但不管兔子怎麼跑就是跑不出那飄逸身影的掌握之中。 「嗯,果然不錯,只是不知道身手怎麼樣?能不能武?」 「不能武又怎麼會有此等輕功?就我看來,這小子的武功只怕要比衙門裡絕大多數的人都要來得好了。」 向來不輕易誇人的戰青對那少年似乎特別有好感,不但嘴上誇,連眼睛裡都清楚的寫著讚賞。 「嘿嘿,老戰啊,這小伙子看上去可還跟你有幾分神似哪,包不準是你在外頭生的吧?」捕頭李吉突然笑著這麼說。原本他只是開個玩笑,卻沒想到戰青的臉一橫,一雙眼睛竟像是怒得可以噴出火似的。 李吉嚇了一大跳,連忙搖搖手嚷:「我只不過說笑而已!」 「這種事也能說笑?你明知道——」 「這小伙子我要了,其它的你們自個兒看吧。」戰青冷冷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大步而去。 「哎哎哎!老戰!老戰!」 戰青決絕的模樣讓老捕頭黃烈歎口氣,回頭沒好氣地瞪著李吉罵道:「你啊你啊,這種事能開玩笑嗎?你明知道老戰的老婆孩子全都慘死在馬賊手上,你說這話……唉,你說這話不是故意嘔他嗎?」 李吉搔搔頭,其它捕頭對他說過,當年一批馬賊血洗柳樹莊,整個村子都給燒了,戰青沒命地趕了回去,卻只看到自己老婆孩子的屍首。 他老婆慘死在馬蹄之下,連不到兩歲的兒子跟一個五歲大的兒子也給馬活活踢死;而十歲的大兒子活生生地給火燒死了。聽捕頭們說戰青跟瘋了一樣,大半年不說一句話,像鬼一樣追著馬賊,想為他的老婆孩子報仇—— 說起當年慘事,那些見過的捕頭全都不勝欷噓,說是沒見過那麼慘的情況。 李吉沒見過,再加上他這個人生來就這油嘴滑舌的模樣,一個不小心便說溜了嘴。他自責地連連打了自己幾巴掌咕噥道:「我真是該死,我真是該死,連這種事也記不得……」 「算啦算啦,只是以後別再提這件事了。你也知道,老戰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聽不得別人提起他老婆孩子,你啊小心點兒,他要是狂起來,搞不好真宰了你。」 「我曉得……唉,說真格的,要是為了這事而讓他給宰了,我也怨不得別人……」 * * * 「又一個人喝悶酒?」她笑吟吟地來到他身邊,玉手輕巧地替他也替自己斟了杯酒道:「來都來了,到我這個地方就不該喝悶酒,來,我敬你一杯。」 戰青醉眼迷濛地瞧著眼前的女人。 她的年紀不小了,也算得上是個風姿猶存的酒館女子,艷麗的臉雖然不若當年那般迷人,但滾過風塵的成熟氣質還是令很多人著迷。 當然,她現在不必再陪酒了,這風月樓裡最大的就是她了,她為什麼還苦苦陪著他喝這苦酒? 「我說戰捕頭,我這風月樓是喝酒的地方,你不喝酒光瞧著我做啥?我可是賣酒不賣身的唷。」巧笑倩兮地逗著他,就像過去十年來她所做的一樣。 「銀姑……用不著你陪我,你讓我……自個兒靜一靜……」 「靜一靜?你要想靜一靜就不會來風月樓了。」銀姑仍然一臉的笑,明眸裡寫著瞭解、寫著體貼。「甭說那麼多啦,來,再喝一杯。」 「喝……」 戰青將酒一仰而盡,苦澀的汁液流進肚子裡,火辣辣的味道,就像他心頭上的傷。這麼多年了,他沒有一夜能好好安枕,每次閉上眼睛總會看到妻子那雙瞪得老大的眼睛—— 那種恨,只怕他永遠也忘不了。 銀姑再度替他斟酒,他沒注意,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將酒往肚子裡倒。 妻子背上背著孩子,那打從出生之後他只見過兩次的孩子,她手裡還摟著一個,同樣給鐵蹄踢死,最大的那一個倒在她身邊不遠處,渾身燒得體無完膚,讓他這個做爹的想認也認不出來。 每每想到那一幕,他的心就如刀割!那種痛啊,簡直要教他抹脖子自盡!但他還不能死,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不能死更糟的?他不能死,不能到九泉之下向妻子賠罪求她原諒,他只能活不活死不死地這麼撐著,想著總有一天要殺光銅牛山的馬賊,想著總有那麼一天—— 銀姑沉默的手輕輕替他拭淚,溫潤的手卻像是火爐一樣燙傷了他。 戰青猛一甩頭,將銀姑的手甩得老遠。 「你幹什麼?」 「沒什麼。」銀姑微微一笑,如果他眼尖,應該可以看到銀姑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痛楚,但他沒有,他老早瞎了。 「緊張啥?你臉上沾了酒糟哪,我得去說說那釀酒的老頭兒,連酒糟都給送上來了,我這風月樓的招牌可要讓他給砸啦。」 戰青猛一抹臉,好像他的臉上真有酒糟,但他醉了,醉得連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微微的抖著—— 他是百里神射戰青、他是刀起人頭落的快刀手戰青,他的手怎麼會抖?他必是醉了,醉得厲害,這讓他更加生氣! 「少煩我!做你的事去!」 「哼,你以為老娘喜歡煩你?只不過城裡那些富商巨賈們嚕哩叭嗦的要我打聽一件事兒,這件事兒只有你戰大捕頭知道,要不是為了這件事兒,我才懶得理你。」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不想聽你囉嗦!」 銀姑喉嚨哽著一口氣,但她臉上依然堆著笑,那笑容這幾十年來都堆在她臉上,早已成了習慣,就算她想拿也未必能拿得下來。於是她輕輕地咳了咳,像是喉嚨裡哽著魚骨頭,而不是哽著滿腔柔情、滿腹委屈。 「聽說衙門打算攻打銅牛山?有沒有這回事兒?」 戰青猛然清醒過來!他鐵鉗似的手狠狠扣住銀姑纖細的肩沉聲問道:「哪個多嘴多舌的朝你嚼這舌根?」 銀姑疼得落下淚來,她尖細地吸著氣,整個人拚命往後縮。 「你弄疼我了!」 戰青卻不放手,他狠狠搖晃著銀姑。 「說!誰說的?」 「沒人這麼說,光是瞧你們為了找幾個新捕頭連二十兩銀子都肯出,誰也想得到這一點。」 「放屁!」戰青惡聲惡氣地放開她吼道:「沒這回事兒!誰再敢這麼瞎說胡說,我就逮誰進去蹲大牢!連你也不例外!」 「是,連我也不例外。」銀姑揉著自己的肩,淚水落了下來,那肩膀……真疼。 「弄疼你了?」他忽然粗啞著嗓子問。 「沒……」 戰青歎口氣,皺紋像螞蟻一樣悄悄爬上他的臉。 「銀姑……」 「沒事兒。我這把年紀了,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你哪能弄疼我?」她微微苦笑,婀娜多姿地起身。「好啦,不陪你啦,老娘事情多著哪,您老自個兒喝吧。」 他還想說什麼,但瞧著銀姑那雙眼睛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揮揮手示意她走。 銀姑走到門口,手絹輕輕壓壓眼睛,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這人哪,年紀大了就得認老,你瞧瞧我,眼油都多了,這眼油真是不爭氣老是流個不停……你也一樣,戰大捕頭,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打仗這回事兒還是交給年輕人去吧。」 戰青沒回話,他再度把一杯又一杯的苦酒往肚子裡倒。 銀姑關上門,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淚水無言落下…… 第三章 「叫什麼名字?」 「單戈。」簡單的回答。「田單的單,干戈的戈。」 「今年多大年紀?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二十歲。我沒有家,從小跟著師父學藝,不過師父去年死了。」 戰青仔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模樣不知怎麼地讓他覺得好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眼前的男子給了他一種奇異的感受:如果不是額上那方奇怪的玉石,他長得還真像是當年的戰野——戰野如果還活著,也該像這男子一樣有著玉樹臨風的姿態吧? 「你額上那玉,怎麼來的?」 「生下來就有的。」 「是嗎……」 戰青凝視著眼前的年輕男子,他臉上橫著一條刀疤,看起來又深又重,從左額一直延伸到下巴,雖是舊傷,但光看那刀勢便知道當時情勢之險惡。眼前的單戈年紀不過二十,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你臉上這傷……」 「不知道,我師父也沒提起。」男子依舊冷冷回答,口吻略帶不耐煩,但他依舊十分忍耐地站得直挺挺的,姿態傲然。 戰青澀澀地歎口氣。他在想什麼?戰野老早死了,當年是他親眼看到孩子的屍體——他不能再想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