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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沈亞    


  小榭急得看向烈風,他一語不發的,臉上根本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她又氣又急地站起來。「你們……你們太過分了!」說完,她奔了出去!

  烈火也曾是烈家的一分子啊!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該這麼冷漠的,可是他們的表現居然同出一轍——

  才不過兩年,血緣至親竟已形同陌路!

  關門聲響起之後,烈靜年才起身走向冰箱,拿了兩瓶啤酒又回到沙發上,喃喃自語似的說著:「報紙呢?這是什麼家?連一份報紙都沒有……烈風,去買份報紙回來。」

  烈家的長子只陰鬱地看了他一眼。「報紙上寫的不一定是真的!」

  「你他媽的!叫你去買就去買!那麼多廢話!」他咆哮著將一瓶快喝完的啤酒扔向兒子。

  烈風閃過,眼底揚起怒火。「要買你自已去買!」說完,他用力甩上房門,再也不理會他。

  他沒有發脾氣,和兒子的衝突太多了,他根本快忘了應該要生氣。

  是什麼把這個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早已忘了,只知道他的女兒現在正躺在醫院裡;而他——而他根本無能為力——

  燃燒似的痛楚自四肢百骸穿透神經傳送到她的腦海之中,無知覺而幸福的黑暗漸漸褪去而她掙扎著想再躲回到無亙的黑暗之中。

  醒來做什麼?

  她想了又想,覺得睜開眼睛其實是件痛苦,她寧願留在黑暗之中,永遠不要清醒。

  突然有些怨恨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大聲呼喊的人,如果不是他那一聲穿透她神智的大吼,現在她大概已經死了,永遠留在黑暗當中。

  活著是一件辛苦且令人疲憊的事,她實在感到厭倦了……

  「烈火……很痛嗎?」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身旁問著,充滿了關切——那是綠姨,不是她的母親。

  有時候要承認自己的愚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她怎麼會以為只要回到母親的身邊,幸福就會隨之翩然到到來?

  那天母親對她說:你要不喊我媽,要喊我嫚姨,明白嗎?

  她不明白。

  那椎心刺骨的痛苦至今仍然存在,每每來襲便令她痛不可當!

  「烈火!很痛嗎?我叫醫生來!」阿綠著急地站了起來,卻被輕輕拉住。

  「我沒事……」烈火睜開眼,虛弱地朝她微笑。

  「你醒了!」阿綠高興得掉下眼淚,連忙握住她的手,仔細地打量著她。「我好擔心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好點沒有?不會很痛?」

  「你這樣一直問,她怎麼回答?」雲誦青在一旁笑著阻止她,溫柔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孩子,「歡迎你回來。」

  「謝謝。」烈火回答,聲音仍十分虛弱,眼睛卻已在房裡搜尋了一遍,眼神迅速黯了下來。

  阿綠和雲誦青互望一眼,只能裝出笑臉安慰著她:「你媽媽正和程醫生討論你的病情,大概等一下就進來了。」

  她也只能澀澀一笑,心裡當然知道那並不是事實。

  而她甚至不知道到底什麼才是事實。

  雲誦青拍拍她的手。「別想那麼多,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心養傷,等你傷好了再說吧!」

  「好啊!別忘了,你的歌迷們全都在等你呢!知道你受傷的消息,公司的大門都快被他們擠破了!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烈火想點頭卻痛得眼淚都掉下來。

  「你還不能動!」阿綠連忙說著;「醫生說至少要半個月的!」

  她無奈地歎息一聲。「要當半個月的木乃伊?那會不會長蟲?」

  「不會的!」阿綠欣慰地看著她,知道她還有幽默的能力比什麼都還令她開心。「再看到你真好!我還以為我們要失去你了……」

  「綠姨……」

  「別理她!」雲誦青拍著阿綠。「你也知道她的,連聽歌都會掉眼淚!別被她騙了。」他再次拍拍她的手。「醫生吩咐你一定要多休息的,快休息吧!我們不吵你了,晚一點再來看你。」

  「好。」她說著,看著他們走出去,心裡在輕輕歎息。

  幸福,不知道為什麼在某些人身上是那麼簡單的事?

  雲誦青和阿綠沒有結婚,他們一直是事業上的夥伴。雲誦青的妻子已經去世許多年了,而阿綠則至今一直都是小姑獨處。他們從來沒承認,也沒否認過什麼,可是見過他們的人心裡都明白,他們比一般的夫妻更親密,瞭解也更深。

  那種默契和交流遠超過一般人所能理解。

  看著他們這個樣子,那紙婚姻契約似乎是那麼的不值一提,畢竟結了婚的,又有多少人能如他們呢?

  她想著,唇角浮起黯然而疲憊的笑意——

  「休息的時候是包括腦子的。」

  她一驚,猛然睜開眼。「你是誰?」

  「薩非——」他笑著立在她的面前,倚著床邊的小櫃子。「你的影子。」

  「當然,如果你同意的話。」

  烈火看著他,仍是莫名其妙的:「你是公司請來的保全人員?」

  他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那笑裡有一絲有趣。「我很喜歡你的說法,一般人會說『保鏢』,可見得你並不是一般人。」

  她扯了扯唇角:「是嗎?那為什麼還要我同意?畢竟付錢的並不是我。」

  「如果你不同意,拒絕和我合作,那麼即使我是大羅金仙也保不了你。」

  「我現在有不和你合作的餘地吧?」她看著她,語氣無奈而嘲諷。

  薩非仔細注視著她。

  她今年才十九歲,看起來卻像九十歲,那眼裡的世故與滄桑是攝影機所遺漏的。她並不無助,而是——而是絕望。

  她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絕望而疲憊的氣息。

  他靜靜的看了她三秒鐘,那三秒鐘裡她沒有動、沒有表情,只是回視他,而眼光卻停在某個看不到而且封閉的地方。

  「我以為你並沒有被那盞燈砸死!」

  烈火閉上眼,顯然累了,她虛弱地低喃:「我也那樣以為……」然後又沉入那幸福的黑暗之中。

  薩非站在那裡,知道她睡著了,便在她床邊坐下,不由自主地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

  多年以前他曾見過她,人如其名,一簇小小的烈火,狂野難馴,飽富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多年以後他再見到她,她卻絕望了。

  生命力一點一滴自她的指尖流逝,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那流逝的速度,令人心驚又無措的!

  當年他以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熄滅她這族耀眼的火花,那曾令他深深為之著迷目眩的光芒到底被什麼所覆蓋了?

  他握住她的手,將自己的溫暖傳到她的手上。

  不管那是什麼,他都不會允許的!

  他會保護她不再受任何傷——以他的生命立誓。

  太輕易了嗎?

  不!那深邃的眼所說的並不那麼輕易,那是多年來一再重複,不為人知的誓言。

  那叫愛情。

  「為什麼不去看她?你知道她會有多傷心!」當他在小小的咖啡屋裡找到她時,劈頭第一句話就這樣問。

  她垂著眼攪拌那早已冷了的咖啡。「我知道,可是你不明白。」

  「我的確不明白。」程軒搖搖頭,在她的面前坐下,迷惑而歎息地看著她。「如果我明白也不必到這裡來找你,她是你的孩子,我從沒見過你對任何人如此冷血,為什麼獨獨對自己的孩子如此?」

  「薩非說我是一頭嗜血的母獅。」她緩緩說著,聲音也有如一直歎息:「你聽過這個故事嗎?母獅才會將甫出生的小獅子丟下山谷。在人眼裡,那是再殘忍不過的事;但是沒人聽到母獅的解釋,它也從不解釋。」

  「你不是母獅子,她也不是小獅子,你們是母女!」

  盧嫚抬起眼,一抹悲哀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空白和沉默。「我想我也無須對你多作解釋吧:」

  程軒沉默了一下,輕輕澀澀地笑笑。「的確不用,我只是——」他歎息一聲。「我只是真的不瞭解你,我們認識十多年了,這樣做對她是一種傷害,你我都明白,可是你還是這樣堅持,到底是為什麼呢?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能告訴我?」

  她端起那杯冰冷的咖啡淺啜一口,味道又苦又澀。她輕輕蹙起眉頭,思索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問題,明知道冷掉的咖啡是這樣的滋味,為什麼還喝?

  明知道用情苦,為什麼還用?

  她慘慘的笑了笑。「不要再問這些問題了,連我自己也沒有的答案,即使想回答也做不到的!」

  他望著她,又想歎息了。

  十多年前他只是個剛實習完的小醫生,而她是個替身演員;十多年之後,他已經是一家醫院的副院長,她也變成揚名國際的影人。但不知道為什麼,每回見到她他總會歎息,總想歎息。

  她美麗如昔,歲月褪去她艷影四座的銳利光芒,卻也給予她洗練之後的雍容。只是那沉默仍沒變,十多年以來他沒見過她大笑,即使在螢幕上的幸福都帶了點哀愁。

  「強悍的哀愁」——記得有一位影評人這樣形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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