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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沈亞    


  楔子

  婚禮簡單而肅穆。

  這幾乎不像一個婚禮,所有在場的都是男女雙方的至親好友,而他們的臉上有的卻只是緊張和不安,似乎都在預期著某件事的發生。

  高大的新郎僵直地立在紅毯的另一端,他臉上的表情是凝重而且帶著疑問的,連他身邊的伴郎都不時扯扯自己頸上的領帶,彷彿那是條刑繩。

  領著她走向禮堂的,是她多年來所敬重的長者,他慈祥的容顏散發著睿智的光芒,清明的眼神和穩定的手引導著她走向她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花童是她的兒子,孩子勉力微笑,小小的步伐卻不免遲疑,和他可憐兮兮的笑容相襯之下,看起來像隨時都會放聲大哭。

  她集中她渙散的心神,將視線定在滿面紅光的主婚人上——

  他將要宣佈她一生的幸福和歸依。

  她的手終於放入了新郎的大手掌中。

  黝黑厚實,長滿了老繭的大手,輕易地將她修長白細的手完全的入他的保護之中。

  想必他只要一用力就能將她捏成粉碎,他卻只是輕輕地,用她看不出的柔情包容著她,彷彿承諾著永久的保護和憐惜。

  主婚人微笑著念些什麼她全都沒聽見,只感覺到他的手微微地僵硬,然後像個軍人答數般的大聲地回答了:「願意!」

  宏亮而且沒有半絲怯懦。

  他總是這樣的,對於她的一切完全的遵從與包谷,十多年來沒有絲毫的改變。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將要和什麼樣的女人共渡一生?她懷疑,這一點早該在婚禮前問他的,卻到了現在才想起來。

  到底誰才是那個粗心的人?

  他甚至沒說過愛不愛她!

  這能不能也算扯平?

  「葉羅小姐,你願不願意——」

  「葉羅!」

  一聲飽含痛楚的大叫自禮堂門口清清楚楚地傳了進來,男人倉惶的身影直立在門口,形成了一道永遠抹不去的陰影。

  「我愛你!」他大叫。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注在她的身上,她完全沒注意到,只知道身畔的他這次並沒有鬆開手。

  他溫柔卻堅定地握著她。

  這一次他決定不再放開她了嗎?

  他們都期待著她的答案,焦灼而熱切的。

  門口的男人高大而且狼狽,他的眼裡盛滿了悔恨和渴求——

  她只是堅定地轉身朝禮色尷尬的主婚人微笑:「麻煩您再重複一次好嗎?」

  主持婚禮的男人咧嘴露出一個十足的笑容,他重複了他的問話。

  「我願意。」

  掌聲和歡呼聲在沉默半晌後方同時震天地響起,孩子用力地擁抱了他的父母!

  這才像一個婚禮,一個新生活的開始。

  站在門口的男人黯然地轉身——她含淚相送。

  那雙大手輕柔地拭去了她的淚水,她悲喜交集,仰起臉開口:「你知不知道將要和什麼樣的女人共度一生?」

  他直直的凝眸中出現了少見的真神:「當然知道,我將要和我所愛的女人共度一生。」

  所有的問題都有了答案——她笑了。

  其他所有的聲音完全消失,他的唇溫柔地落了下來,開啟了她未來的生命……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男人凝重地注視著她。

  她的心跳漏跳一拍,然後沉重地重新鼓動。她咬著下唇不禁有些擔心:「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叫葉羅?」他皺著眉彷彿那是個攸關生死的問題。

  她輕笑,毫不猶豫地偎進了他的懷裡。「這還用問嗎?因為我爸爸姓葉,而我媽媽姓羅,他們想不出這到底怎麼才算對兩家的人都公平——」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媽是獨生女。」

  一切似乎到了現在才算完整!

  新郎抱起了一直扯著他的衣角的男孩,牽著他心愛的妻子迎向禮堂外的燦爛陽光。

  第一章

  十一年前法國香榭大道

  幽雅而且充滿浪漫氣息的音樂流轉在街道旁的露天咖啡座裡,這裡彷彿是個豪華的渡口,熙來攘往的人潮背負著不同的理想和志向聚集在此。

  有人把渡口當成終點站,卻也有人只是在渡口稍作休憩,準備走更長遠的路,奔向更燦爛的天涯。

  對葉羅來說,她是屬於後者,巴黎是每個服裝界新生兒一生的夢想,所以她來了,所不同的是這裡對她而言只是個渡口,當她學完該學的,她將會再度啟程。

  她是人把夢想握在手中的人。

  十九歲的她充滿了對前途的憧憬、樂觀,而且毫不怯懦,世界的舞台在她的腳下伸展,一切似乎皆垂手可得。

  她的人生完美得無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她並不孤獨,進入服裝學院的第一天,她便結識了紀天揚。

  他的溫柔,體貼和那股睇睨天下的才氣深深扣住了她的心。

  他們一起畫服裝畫,設計走在潮流尖端的服飾,談論每一人設計師的作品,在紀天揚的調教之下,葉羅原本稚嫩的筆觸在短短的時間內轉為風格獨具的新派。

  在那一群留學生裡,葉羅的年紀最小,卻堪以與公認最有前程的紀天揚並駕齊驅,成了一對令人艷羨的金童玉女。

  紀天揚絲毫不在意葉羅的才氣已有凌駕他之上的趨勢,反而對她更加嬌寵,輕憐蜜意得彷彿愛護他的小妻子。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葉羅。」

  「嗯?」她頭也不抬,只是吱唔了一聲算是回答;在夕陽的金光下,她正忙著捕捉那一襲襲穿梭在人潮間的服飾。

  她的室友——甜蜜可人的安蜜,手指繞著她亮麗的金髮。

  那是她緊張猶豫時特有的動作,但葉羅太專注於她的畫,甚至沒開口問她有什麼事。

  「我今天看到TenYang了。」

  「嗯。」

  「他和CarolLee在一起。」

  她畫完最後一筆將畫本拿在眼前仔細審視。「那很正常啊!他們是同班同學嘛!」

  如果將裙擺去掉通俗的荷葉邊,然後再加上線條的細折的話,也許會更好,她挑剔地想著,啜了一口漸冷的咖啡,將畫本交給安蜜:「你覺得呢?」

  安蜜看了一眼,卻沒有開口,這和她一向多話的性格不符。

  葉羅有些奇怪地瞅著她:「怎麼啦?你覺得不好?其實我也覺得荷葉邊太俗氣了,應該——」

  「葉!」

  和安蜜同住半年多,這是她第一次開口打斷她的話,葉羅終於正視她:「你有話要告訴我?」

  她反而遲疑了,望著天邊漸褪的彩霞不安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開口:「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到底是什麼事?」她開始不耐煩。

  安蜜將臉低下,幾乎埋進咖啡杯裡:「我今天早上看見了TenYang從Carol的房間裡出來……」

  這就像有人告訴白雪公主她的白馬王子其實只是個騙徒強盜一樣可笑。

  她卻笑不出來。

  心中流轉著上千個替他辨白的理由。「你大概看錯了,要不然就是天揚去找她有什麼事吧!」

  「不是這樣的!」安蜜大叫,在典雅的空氣中顯得焦促,她連忙降低了她的聲音:「不是這樣的!」

  葉羅心中所有流轉的念頭瞬間停頓下來。

  她審視安蜜那張突然變得令人憎惡的臉,像審視一個殘缺的藝術品一樣;「那不然是怎麼樣?」

  法國女郎在她的審視下有些不安,口吻也怯懦了許多:「我——我們一直——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你——可是今天我看到——看到他們一起從房間走出來——」她清澈、飽含同情的雙眸注視著葉羅:「我覺得不該再瞞著你。」

  陰影一點一滴從安蜜的眼中傳遞到她的心裡……

  「TenYang和Craol在一起已經很久了,在你來之間他們一直是情人,Carol還打掉過一個孩子——」

  「那又怎麼樣?!」她堅決反駁:「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每個人都有過去,我不在乎這個!」

  安蜜憐憫地望著她:「再不久TenYang和Carol就要離開了,Carol家裡很有錢,她會資助TenYang開一家公司——他們從來就沒有分手過。」

  她想大笑!

  原以為是有個不存在的第三者介入,到現在她竟然發覺她才是那個第三者!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想看你傷心,但是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種地步……」

  這是什麼論調?

  因為怕她傷心而寧願她往火裡跳?

  葉羅望著安蜜愧疚的面孔,想起她數度在外留宿,每次回來安蜜都是欲言又止——

  「葉羅?」她怯生生地輕拉她的手。

  她想都不想,抽回自己冰冷的手站了起來:「我不信!你說謊!」

  安蜜沉默地望著她,眼神中再度佈滿著憐憫與同情。

  她痛恨那種眼神!

  痛恨她說的每一句話!

  痛恨她硬生生地將她的生活徹底摧毀!

  葉羅丟下幾張鈔票,甚至沒再望她一眼,抱了滿懷的書便踉踉蹌蹌地奔向日落。

  「葉羅!」安蜜大叫著起身,卻沒有追上去。只見她一轉身,穿入一條小巷中,不久便失去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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