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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沈亞 逸玫歎口氣,「你愛同情弱者的這一點再不改的話,你永遠分不清楚什麼是真愛!」 她一愣! 她是這樣的嗎? 從阿V眼裡看到的寂寞、孤單,從鄒烈身上看到的蕭索和艱辛。 她是經由同情才能產生感情嗎? 「不是這樣的!」 「那為什麼你所選擇的都是帶著傷痛的男人?阿杜是這樣,阿V是這樣,阿寶是這樣,鄒烈也是這樣!他們都傷過心,都受過苦,都同樣以特異的方式在世界上離群索居地活著!」 「因為只有痛過、被傷害過的人才懂得珍惜,才知道什麼叫愛!」 逸玫望著她固執的神情、固執的眼,再度歎口氣。「不要想肩負全世界,不要想背十字架,你自己已經夠苦了,為什麼不找一個真正可以替你背、替你苦的人!為什麼不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你幸福快樂的人?」 「和他們在一起,我很快樂!」 「你這是苦中作樂,如果我少瞭解你一點,我會說你有自虐狂!」 「夠了!」 「你比我所想像的還要嚴重?」 「省省你那些話。」 逸玫點起一根煙,自迷濛的煙霧中望著她。「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應該打算怎麼辦嗎!」她面無表情地反問。 「別告訴我這篇報導對你連半點影響都沒有!」 阿俐不理會她,逕自沉默著。 窗外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下雨了,秋季是最容易感傷的季節,一下起雨來就好像永遠不會停似的。 雨水擊打在她的玻璃窗上,有種蕭瑟的美感,曾經,她是個酷愛淋雨的孩子。和逸玫在雨中的中學泥濘的操場上漫步,狂奔在颱風之中,和阿V在碼頭淋著大雨釣魚--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樣一件浪漫的事她不再做了? 她的尖銳、不滿、叛逆,在現實中漸漸被磨干,而在那同時,她越是老練,越是世故,也就越不風花雪月的! 在成人的世界裡是容不下浪漫和風花雪月的! 當她介於孩子與成人的世界之時,她是那樣的憎恨這個世界,那樣的憎恨自己的命運! 一直以為當個自由工作者,她可以不要面對那麼多的現實和生命,但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仍必須面對這麼多的無解和殘酷? 永遠沒有公平的生命,也永遠沒有美好的現實! 她早已渡過了叛逆的年齡,但為什麼她仍覺得這樣不滿?這樣地想對世界吶喊:為什麼? 在房健國的世界裡,生命是簡單的。他沒有他妻子的喜感,也沒有他女兒的複雜,對他來說,生活就單純地只是生活。 六合彩的開獎日,是他平淡的口子中唯一會有的起伏,他的生活哲學再簡單不過,人生就這麼幾十年,左正是過右也是過,怎麼個過法不都是一樣的嗎? 他就這樣庸庸碌碌的過了幾十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和唐秀娟離婚,對他來說,生活上是少了什麼似的不自在,不能說他不傷心、不難過,但比起阿俐的忿怒,他顯然是溫和得多了! 他是很疼愛阿俐的,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他是又愛又忙。阿俐的傑出和優秀叫他驕傲,但阿俐的極端和對世界的不滿常叫他替她擔心害怕! 在阿俐偽裝的乖順下,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其實有著個如何不安的靈魂! 「阿俐,這次回來可以在家裡住多久?」 她將埋在雜誌之中的臉探了出來,竟是有些呆滯茫然地,「我不知道,可以待多久算多久吧!」 「你台北的事沒有關係嗎?」 「關係?什麼關係?」她茫然地問,「有沒有我還不是一樣。」 房健國將雜誌自她的手中抽走。「你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是不是?怎麼這次回來這麼陰陽怪氣的?」 面對父的質詢,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她是為了逃避才回來的,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台北的問題,所以她回來了。可是回來了又如何?她的心仍留在台北。 可以問房健國對鄒烈的事的意見嗎? 或是關於阿V他們的想法? 她知道不行,父親不是可以瞭解她的想法的人,讓他知道了那些,他只會操心卻於事無補。 「沒什麼,只是正在想一些事,我接了一個案子很不好做,要花很多時間。」 房健國這才放心下來,溫和地拍拍女兒的肩,「也不要太累了。」 「不會的。」 然後他又回頭去算他的六合彩號碼,神情專注一如用功的學生。 唐秀娟就是忍受不了他的庸俗和無能嗎? 一個胸無大志、平凡的男人,這是她所憎恨的嗎?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又為什麼能安然無恙地過了數十年? 阿俐望著父親已然發白的頭髮,突然喉一緊說不出話來。「沒什麼,我出去走走--」 「天很黑了,早點回來。」 「好。」 走在微亮的田野小徑上,四周的稻田和菜圃早巳不是多年前的樣子了。 這許多年來,她每次回來總是帶著傷窩在家裡,要不然就是累呆了根本懶得動,就這樣,甚至是家裡四周的改變她也不知道、也不明白-- 這裡只是她童年的記憶而已,而現在,她甚至已找不到過往的痕跡了! 微涼的風輕輕撫著她的發,柏油的小路上空無一人,彎曲的路不知道在何時延長了,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她一向是個路盲,再走下去會走到哪裡?她會認得路回來嗎? 她走在台北街頭也總是不知道自己再走下去會到什麼地方,也總是會擔心自己是否還能找得到路回家。有一陣子和阿杜他們在一起,她從來不必擔心這些。 他們總會又好氣又好笑地接送她到天涯海角。 淚水冷冷地滑落頰邊,她真的是盲的嗎? 如何去相信自己對人世是如此的無知和幼稚? 遠遠的地方,一盞摩托車燈緩緩駛來,她閃向路邊,而車上的騎土卻在接近她時放慢了速度,終於有些靦腆地含笑停在她面前。「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原來是隔壁雜貨店老闆娘的兒子阿明,想來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吧!相識十多年,兒時經常玩在一起。 她匆匆一笑,慶幸在如此昏暗的燈光下,他不會看見她臉上的淚痕。「不要,我想走一走散散步,好久沒在這附近看看了。」 阿明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該就此飛奔而去,或是下來陪她。半晌過去,他終於還是下了車。「那我陪你走一走。」 「好啊!」 他推著車走在她的身邊,有那麼幾分鐘,誰也不知道該先開口說些什麼。 曾有一陣子,雜貨店的老闆娘非常中意她當他們家的兒媳婦,經常開玩笑要他們趕快訂婚,甚至親自到房健國面前提親。 那是一、二年前的事了,現在想想有些好笑,她和阿明偶爾會出門去看看電影、打打電動玩具、逛逛街,但他們之間卻是怎麼也激不起半點火花! 阿明的個子很高,十分清秀漂亮,就是單薄了一些,臉上總帶著靦腆的笑意,溫和得沒有脾氣。 或許正因為他的含蓄,房健國總覺得他是太軟弱了,怎麼治得住他這個刁鑽古怪的女兒? 阿俐也覺得他是懦弱的,即使在他母親上門來提親時,他也是含蓄而靦腆地不曾對她說過任何話。 除此之外,她對阿明也沒有半點情意,這樣在一起會快樂幸福嗎? 或者她只是不甘於一間小小的雜貨店,一個胸無大志的男人? 一個沒有野心、沒有侵略性的男人? 她微微一愣! 她竟和她的母親是如此地像嗎? 「你很久沒回來了。」 「才怪,我經常都在家的,只是很少出門,所以你們都以為我回來的少,其實我常在,只是你不常在家才會看不到我。」 阿明沉默了一秒鐘,「每次你回來,我媽都會告訴我。」 阿俐點點頭,她也只能點點頭。 「工作順利嗎?我媽說你在廣告公司做事很能幹。」 「是嗎?」她微微一笑,有些嘲弄地。「我倒覺得自己只不過是混吃混喝而已,盡做一些沒什麼建設性的事。」 「不會啊!大家都說你很有成就,賺的錢是我們這一群孩子裡最多的,看起來是個台北人了。」他的語氣裡有些不勝唏噓之感。 她知道。所以每次回來極少和街坊鄰居打交道。 在他們的眼中,她是不同的,是飛出去的鳥兒,即使回來也只是個過客。這個地方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你呢?過得好不好?」 「還不錯,在公司上班就是這樣,沒什麼大差別的。」 「還打電動玩具看卡通片?」 他輕笑起來,「沒時間了,真的想著想玩也沒那個機會,都這麼大了還玩那些,媽老是說我長不大。」 「就這樣了!」 人長大了,很多喜歡的事都不能再做、不能再玩,只因為已不再是個孩子了! 如此地悲傷! 「我還是一樣打電動,還是一樣愛看卡通,沒事就發神經病玩得無法無天,反正我一個人住在外面,根本不必去管別人怎麼想,這就是住外面的好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