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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於媜    


  每天上私塾備禮、裁布跟量身的師傅、工人來去絡繹不絕,一時之間向來沉寂的塾堂像是市集似的,總是鬧哄哄的。

  讓出自己的愛,忍痛替夏雋懷定下婚事對雲子珞來說都不是最困難的,最令她痛苦的,莫過於整天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的幫著張羅夏雋懷成親的大小事宜。

  象徵喜氣的紅色整天在她眼中來去,像是慢性的凌遲日日折磨著她的心,強顏歡笑得自若再也掩飾不了她即將傾圯的心碎。

  她的心因刺眼的大紅喜帳、枕被陸續進駐塾中而揪痛著、更隨著離成親之日的接近片片碎裂。

  她決定離開!

  再不離開,她懷疑自己終會因為目睹夏雋懷成親而崩潰瘋狂。

  她的愛投注得那樣深,深得如今想連根拔除時,才發現它早已深人她的生命,與她同息、共生,再也無法剝離了。

  只是,她好想再一次擁抱、親近他那偉岸的身體,感受他身上的氣息與體溫,那也是她惟一能擁有的些許回憶了。

  這天晚上她特地準備了幾瓶酒、下廚做了些小菜,就這樣來到夏雋懷的房間。

  「這麼多好酒好菜!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的眼神裡自然有著意外的驚喜。

  「你忘了嗎?今天是我到『夏氏私塾』滿四年了二她含笑為他斟滿酒杯。

  「時間過得好快!你都從小丫頭變成一個大姑娘了!」

  他故作輕鬆的說著,端起酒一口飲盡,也一併嚥下自喉頭冒起的苦澀。

  「這些年來,感謝夏大哥對珞兒的關愛與照顧,珞兒敬大哥一杯。」雲子珞端起酒率先飲盡。

  夏雋懷看著今晚格外不同的雲子珞,不免感到奇怪,然而究竟是哪兒不對勁,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怔然地跟著舉杯,一口喝盡了杯裡的酒。

  「第二杯,要恭賀大哥婚期在即,馬上就能娶進一個賢淑、美麗的大嫂,擁有一個家……」說到最後,她遽然仰頭喝盡杯的酒,以掩飾聲音中的哽咽。

  然而這杯酒卻嗆出了她隱忍多時的眼淚。

  「這酒好烈!」她趕緊眨去眼中的淚霧,強綻笑顏說道。

  「你不能喝就別喝了,你的心意大哥明白。」夏雋懷看著她眼中沁出的淚,不免心疼。

  「不!珞兒還要敬夏大哥第三杯,祝夏大哥永遠幸福。」她堅定的朝他綻出一抹笑,一字一字無比清楚的說道。

  「我……我會的!」

  這次不需她催促,滿腹苦澀的夏雋懷主動仰頭喝乾了酒,還一口氣連喝了好幾杯,藉以麻痺心底蔓延的痛楚與惆悵。

  就這樣,在雲子珞萬般深情的凝視下,一向不善喝酒的夏雋懷再也不堪酒意的倒趴在桌上……

  第八章

  天色微亮之際,雲子珞一身整齊的站在床邊,凝滕著夏雋懷沉睡的俊顏。

  昨晚那場美好的歡愛,替她留下了最後的一點美好記憶,證明她曾經如此親近而全然的擁有過他!

  然而即使再多不捨,她知道她還是必須離開。

  只帶了幾件隨身衣物,雲子珞帶著執意跟隨她離開的小雨,就這麼離開了她住了將近四年的「夏氏私塾」,只留下一封信。

  不知情的夏雋懷一早醒來,剛一踏進雲子珞的房裡,馬上就察覺不太對勁。

  雖然房間裡的擺設大多維持原狀,只是,每樣雲子珞慣用的東西卻收拾擺放得異常整齊,彷彿使用它的主人不會再回來似的。

  「珞兒,珞兒!」夏雋懷一聲聲心急的呼喊,只換來空蕩的回應。

  面對景物依舊然而佳人卻已杳然,只剩滿室的冷清與空寂的景況,夏雋懷轟然紛亂的腦子始終無法平靜。

  跌坐在椅子上,怔忡了許久,夏雋懷才不得不接受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珞兒真的走了!

  只在桌上留下一封署名「夏大哥」的信,算是對他這近四年來照顧的回報。

  夏雋懷顫著手展信一看,熟悉的漂亮字跡卻無情的烙印著令他刨心刺骨的字字句句。

  夏大哥:

  請原諒珞兒的不告而別!珞兒離家本應告知夏大哥才是,然珞兒意中之人連日來催我共赴還鄉甚急,珞兒情急之下只得草草收拾行囊隨他離家,實因心有所屬,無暇顧及其他,尚請夏大哥原諒珞兒的任性與自私。

  今後,珞兒將會在天涯某處與心愛之人幸福相隨,懇請夏大哥別惦記、也匆再提起背恩忘義的珞兒,惟盼夏大哥能與新婚兄嫂甜蜜恩愛、白頭偕老。

  珞兒無法當面辭行,就此叩別夏大哥多年來照顧、栽培之恩,若有來生,珞兒必當結草啣環以報。

  珞兒泣筆

  看完信,夏雋懷只覺心彷彿冷到了谷底。

  他的珞兒……只匆匆留下一聲抱歉,就這樣毫不留戀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尤其是他四年多來用心照顧呵護的珞兒,竟然一聲不響就隨著認識僅只數月的男子離家,連當面的一句辭別也沒有,更讓他痛心。

  奇怪的是,雲子珞走了,竟然連墨小雨也不見了,然而夏雋懷痛心著雲子珞的不告而別,也無心顧及其他。

  他的世界全是為她而築、為她而存,如今她走了,他所有的希望也隨之告塌了!

  昨晚那場歡愛就算再美好,也只是他南柯一夢罷了!

  是永遠也不會成真的!

  *  *  *

  墨小雨帶著一路始終恍惚失神的雲子珞,幾天來已走過數不清的山村小鎮,可她不知道天下之大,她們兩個無依無親的女子能到哪去?!

  「珞兒,你究竟要到哪去?,」墨小雨看著蒼茫的前方,不知道究竟要走到何時。

  「越遠越好。」最好遠到讓她感受不到那股椎心的痛。

  於是,帶著精神日益萎靡的雲子珞,墨小雨又走過了幾個省城,終於在一處名喚「霞村」的偏僻小村座落了腳。

  拿著雲子珞帶來的幾錠銀子,墨小雨在村裡向人買了間陳舊的茅庵,勉強安身下來。

  自來到霞村之後,雲子珞的話就奇少,人也變得抑鬱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

  夏雋懷是雲子珞自十四歲那年到「夏氏私塾」起,她生存惟一的希望,如今失去了希望,她的身子猶如一棵風中殘柳,就這麼倒下了。

  她的病來得又急又猛,就連藥石也無效。

  她不言不語,躺在床上成天昏睡著,幾天來就連東西也吃不上幾口,眼看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氣息也益形微弱。

  為了雲子珞的病,心急如焚的墨小雨走了幾里路,遠到城裡延請了幾個有名的大夫回來替雲子珞治病。

  然而每個大夫在替珞兒觀色、診脈後,卻無不搖頭歎息,個個束手無策。

  「這是無名之病。」每位大夫如是說。

  「無名病?那要怎麼治?」墨小雨著急的追問道。

  「既然無名,何以處方、引藥?更枉言醫治了。」最後一位大夫走前只留下這樣的歎息。

  這麼說來,珞兒的病是沒得治了?

  墨小雨既難過又心急,處在這窮鄉僻壤之中不但延醫不易,鄰近又沒有熟識的人能幫忙,除了眼睜睜看著珞兒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外,她仍舊一點辦法也沒有。

  躺在床上雲子珞時醒時睡,惟終日口中始終喚著夏雋懷的名。

  「小雨,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時辰了?」

  這天早晨,始終昏睡著的雲子珞卻突然轉醒,拉著墨小雨虛弱的問道。

  「已經是初六,辰時了。」墨小雨雖不明所以,但眼見她清醒好轉,倒也暗自高興不已。

  「夏大哥此時也早該成完親了吧?!」雲子珞轉頭望著窗外清朗的陽光,一抹淒惻的笑幽幽浮上唇邊。

  「珞兒,既然你一心想成全少爺就想開些,別再跟自己過不去了,看看你才離家幾天,身子就瘦成這個樣子……」

  「小雨。」雲子珞疲倦的閉起眼眸,無力的說道:「你先出去好嗎?讓我靜靜,我好累……」

  「珞兒。」墨小雨不忍的看著雲子珞蒼白無神的面容,彷彿渾身的希望全被抽光似的,只覺心好酸。

  她真不明白既然珞兒真心愛著少爺,為何不坦承說明,卻反倒替他安排婚事,還落得遠走他鄉、心碎神傷的地步,她實在不懂珞兒究竟在想什麼?!

  墨小雨黯然的歎了口氣,無奈的步出房間。

  隨著墨小雨逐漸遠離的腳步聲,略顯陰暗的房間再度恢復原有的沉寂。

  躺在床上的雲子珞緊閉著雙眸,蒼白的容顏上依舊平靜,惟有兩道晶瑩的熱淚,無法自抑的自眼角緩緩流下。

  那是心底至深的痛啊!

  *  *  *

  相國府外張燈結綵,洋溢著一片喜氣……

  今天是城中聞名的「夏氏私塾」教書先生夏雋懷,與相國府千金成親的日子。

  楚相國在朝中位高權重的特殊身份,讓這樁官、民聯姻的消息在長安上下早已造成了莫大的轟動。

  相國府外擠滿了爭相目睹此一盛大場面的群眾,而相國府內亦是張燈結綵,佈置得美輪美奐,極盡權貴人家奢華隆重之能事。

  一個大紅的喜字高掛在豪華貴氣的大廂牆上,一對如手臂般粗大的紅燭灼灼,燃著炫麗的火光,分列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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