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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葉小嵐    


  她不知道是她父親的謊言,還是何敬桐的誤解更令她傷心。她希望他們都下地獄去。

  但是,萬一她父親的病是真有其事呢?或許他發覺自己餘日不多,良心發現,所以想見她,懺悔他的過失?他真的隨身帶著她的照片嗎?

  祖安心愛的咖啡貓的吼聲打斷了她的思潮。嘉茹轉頭循聲望去,差點笑出來。

  何敬桐小心的站在木柵門外,防備地看著對他張牙舞爪的貓。

  第三章  真誠道歉

  「牠叫『咖啡』。」

  嘉茹閒閒走過院子,愉快地看著他如臨大敵的樣子。

  敬桐挑一下眉。「可以向你借一條白手帕嗎?」

  她不禁莞爾。咖啡還在那兇惡地齜牙咧嘴。這時又飛來一隻全身漆黑的八哥,停在何敬桐肩上,斜著腦袋打量何敬桐,紅色的嘴危險地朝向他的脖子。

  「哎,我沒有惡意的。」他投降地舉起雙手。

  「刺客。」八哥尖聲喊。

  敬桐求援地看著嘉茹。「我是來道歉的。」

  她冷漠地睨他一眼,彎身溫柔地搔搔貓的頸背。「沒有關係,咖啡。」貓咿唔了一聲,靠著她的腳踝坐下。「紅茶,過來。」

  八哥歪著脖子審查敬桐一會兒,飛過籬笆,降落到嘉茹肩上。

  「麻煩,喝湯。」它說。

  「什麼?」敬桐滿瞼迷惑,滿頭霧水。

  祖安不喜歡喝湯,每次都不肯合作,抱怨喝湯好麻煩。不過嘉茹不會對他解釋這麼多。

  「它們不喜歡不速之客。我也不喜歡。」

  貓和烏通常都和祖安待在屋子裡,只有祖安到院子裡玩時會跟出來。今天早上祖安不在,它們大概以為他在外面,所以都出來了。

  「我真的是來道歉的,昨天我太過分了。」他的手越過木柵門上方伸向她。「談和好嗎?」

  嘉茹很意外。她考慮、猶豫之後,輕輕握一下他的手。

  「好燙,好燙。」八哥聒噪地喊。

  「進屋去,紅茶。」嘉茹命令,用腳跟推推貓。「你也一樣,咖啡。」

  咖啡臨走還示威似的弓一下背,低哮一聲,才懶洋洋走向屋子。

  「刺客,麻煩。」紅茶邊嚷嚷邊飛走。

  「紅茶,咖啡?」敬桐奇怪地問。

  「它們是祖安的寵物。」嘉茹打開柵門,讓他進來。「一個喜歡喝咖啡,一個嗜愛紅茶。」

  敬桐搖晃著頭。「奇聞。你就依此給它們取名字?」

  「名字是祖安取的。」嘉茹猶豫著要不要請他進屋。她不想詖他看見屋裡寒磣的舊傢俱。她並非引以為恥,但想到他可能會有的嘲諷和輕視眼光,她已不自覺的感到畏縮。

  「你兒子不在家嗎?」他已自行朝屋子走去。

  說也奇怪,除了幾乎難以把她自心上放下,他也挺想念那個男孩的。祖安身上有種他說不出是什麼的特質,像嘉茹一樣的吸引著他。

  她一心只想著如何把他留在外面,沒去注意他的問題。忽然嘉茹的眼睛又瞥到院子裡那包土,心念一閃,她登時有了主意阻止他進屋。

  「你不介意坐在外面談吧?我想整理院子。」

  敬桐轉過身。「當然不介意。我可以幫忙嗎?」

  「哦,沒什麼,我答應給祖安做個水池,不過我想趁颱風季節來臨前,先把籬笆修好。」

  「啊,小事一樁,我可以幫忙。」

  「可是……」

  他脫下西裝上衣掛在她剛才坐的椅背上,領帶解下來,隨乎迭放在西裝上面。他解開兩顆襯衫扣子,挽起他雪白的襯衫袖子。

  「你……這……你不必麻煩,」嘉茹忽地結巴起來。「我一個人做就行了。」

  他對她微笑,皓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著教人目盲的光亮。「放心,做這種事,我很在行。」他四下環顧。「你要從哪開始?」

  於是轉眼間,穿著件寬大的短袖舊襯衫和卡其短褲的嘉茹,發現挽著名牌白襯衫袖子,穿著名牌西裝褲的敬桐,和她一起跪在滿地泥土的院子裡,開始各用一把小鏟子和小圓鍬,用泥土鋪平院子襄凹凸的坑坑洞洞。

  習慣了凡事自己一個人動手,獨力進行和完成每件事,突然有個男人在旁邊,盡撿著困難、麻煩的部分做,把輕鬆的交給她,彷彿要一輩子為她分擔責任般的陪著她,嘉茹內心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緒紊亂地起伏不定。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何先生。」她絕望的想找個借口叫他走,雖然另一半的自己,矛盾地喜歡他的陪伴。只要他不提起她父親。

  「老實說,我現在是最忙的時候,公司籌備期間,諸事千頭萬緒。」他扭頭一笑。「可是我非來不可。我昨晚想了一夜,越想越覺得我太過分了。不論你和你父親彼此之間有何心結,我都沒有權利去論斷誰是誰非。」

  她鏟土的手頓了頓。「我希望你忘記他和我的關係。」

  「抱歉,我做不到。」

  她放下鏟子,面向他。「那麼你最好不要再到這來。」

  他也正面對著她。「即使我答應不來,我們還是要見面。對了,我帶了合約來,你要現在看看嗎?」

  她真沒見過如此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

  「何先生,你幾時才會明白?你如果非要把我和你老闆的關係夾進公事裡,你我就沒有合作的可能。」

  「嘉茹,你幾時才肯停止叫我『何先生』?」

  她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不過和太陽無關,是他忽然有些太親密的目光。

  「我該稱呼你『總經理』嗎?」

  「妳明知我的意思。」他跪在泥土裡朝她挪近些,一點也不在乎弄髒他的昂貴西褲。

  「聽著,嘉茹。我承認我一開始來找你所用的方法有欠磊落,我道歉。從現在開始,我絕對和你坦誠以對。你做得到嗎?」

  她讀著他臉上的誠懇和真摯,心臟怦怦跳。她敢嗎?她敢向這個男人敞開心懷嗎?

  「妳可以信任我,嘉茹。」他又向她靠近些。「我知道,我不擇手段在先,這話聽起來有點像大話,但是我真心的欣賞你的作品。從你父親給我看你的得獎剪報,我就被你獨特的設計風格迷住了。」

  「請不要提起他。」

  他又靠近來,膝蓋碰到了她的。她不禁慶幸她此刻是跪坐在地上。為什麼他每次一碰到她,不管以何種方式,她立刻全身起騷動,跟著就兩腿發軟?

  「不提不會使他消失,嘉茹。你不去提的事情,會因此不存在嗎?」

  她緩緩深呼吸。「你到底要什麼?何敬桐。」她想要語氣嚴厲些,無奈發出的聲音卻軟弱無力,彷彿就要哭出來了。他究竟有何魔力,時刻都能瓦解她培養多年的堅毅勇氣和不屈不撓的個性?

  他柔和地笑。「雖然連名帶姓,起碼有改善了。可以做朋友了?」他伸出手。

  她若不接受,未免顯得心胸狹窄。嘉茹讓他握住她,而他一握住就不放了。

  「你兒子在屋裡,還是上學去了?」

  他突兀的問題令她怔了一下。

  「祖安沒有上學,他不在家。而且他不是我兒子。」

  「他不是你兒子?我聽到他叫你……我聽錯了?」

  她說出否認的話後立刻後悔得想踢自己一腳。而果然,現在她要費唇舌向他解釋她從來不向任何人提起的隱私了。除了易風,祖安的一切她一直都守口如瓶。

  「祖安……他……」她不知從何說起。「他習慣叫我『媽媽』。」

  敬桐皺皺眉。「『習慣』?我不懂。」

  不知怎地,她覺得他和祖安還會見面,與其讓他瞎猜測,不如就告訴他吧。

  「祖安其實已經十六歲了,可是他的心智停留在六歲左右。他小時候病了一場,拖了太久,以致也影響他體格的成長。」

  「原來如此。」他喃喃,注視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新的東西。「他不是你兒子,你卻養著他?」

  「我照顧他。」嘉茹不自在地抽回手。「以他的情形,旁人很難和他相處。他很脆弱,很容易受傷害。除了實際年齡,和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要小的外表,又比外表更小的心智,祖安只是比牙牙學語的幼童大一些的孩子。」

  他點頭表示瞭解。「照顧他需要相當大的愛心和耐心。」

  「我愛他。」

  「你撫養他……唔,照顧他,多少年了?」

  「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她如此簡單回答。

  他是對的,凌嘉茹很不簡單。原先他只想探索她的秘密,現在他覺得她是個挖掘不盡的寶藏。

  「他的父母和家人呢?」

  「他父母都亡故了,我是他唯一的家人。」接著,嘉茹迅速改變話題。讓他再問下去,她會毫無遮掩的餘地了。而她保護的不是她自己。她不願談那個她保護的人。

  「你要給我看合約,還是如我所說,就此作罷?」

  他搖頭。「你不出馬,我寧願讓大樓空著。」

  她真希望她不要這麼容易被感動。「那麼……」

  「嘉茹,他是個有病的老人,什麼事讓你恨他恨得狠得下心,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她抿緊嘴,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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