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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瓊瑤 噢!原來他就是跟蹤她的那傢伙!「你跟蹤了我?」她明知故問,語氣已經相當不友善,她的眉毛揚了起來。「是的。」他坦然的回答,在他那溫和高貴而一本正經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他對「跟蹤」這件事有任何犯罪感或不安的情緒。「跟蹤了多久?」她再問。 「大概是下午三點多鐘起,那時你走上天橋,正對一塊電影看板做鬼臉,那電影看板上的名字是《我只能愛一次》。你對那看板又掀眉毛又瞪眼睛又齜牙咧嘴,我想,那看板很惹你生氣。」「哦?」她掀起了眉,也瞪大了眼,可能也齜牙咧嘴了。「你居然跟了我那麼久!你有什麼發現嗎?」 「發現你很苦惱,很不安,很憂愁,很寂寞,而且,你迷茫失措,有些不知何去何從的樣子。」他停住,拿起胡椒瓶,問:「湯裡要胡椒嗎?」她搶過胡椒瓶來,幾乎把半瓶胡椒都倒進了湯裡。她很生氣,非常生氣,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竟把她看得透透的。她一面生氣,就一面對湯裡猛倒胡椒粉。直到他伸過手來,取走了她手裡的瓶子。他靜靜的看了她一眼,就從容不迫的把她面前的牛尾湯端到自己面前來,把自己那盤沒有胡椒粉的換給了她,說:「我不希望你被胡椒粉嗆死。」夢的衣裳2/30 「我倒希望你被嗆死。」她老實不客氣的說。 「如果我被嗆死,算是我的報應,因為我得罪了你。」他安詳的說,又仔細的看了她一眼,就自顧自的喝起那盤「胡椒牛尾湯」來。「你生氣了。」他邊喝邊說,撕了一片法國麵包,慢吞吞的塗著牛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生氣的時候表情非常豐富?」「有。」她簡短的答。「是嗎?」他有些驚奇。 「你告訴過我,」她喝著湯,瞪圓了眼睛鼓著腮幫子。「你剛剛說的,什麼又掀眉又瞪眼又齜牙咧嘴的!」 「噢!」他笑了。那笑容溫文儒雅而又開朗,竟帶著點孩子氣。她注視他,心裡亂糟糟的。老天,這算什麼鬼名堂?自己居然會坐在西餐廳裡和一個陌生的「跟蹤者」聊起天來了。 「這是你第幾次跟蹤女孩子?」她沒好氣的問。 「第一次。」「哈!」她往後仰。「第一次!你認為我會相信?」 「我沒有要你相信。」他說,遞給她一片塗好牛油的麵包。「吃一片麵包?」她接了過來,開始吃,眼光就離不開面前這張臉孔。不知怎的,雖然她氣呼呼怒沖沖的,她卻無法對這個人生出任何反感。因為他看來看去,就不像個壞人。或者,所有「壞蛋」都會有個漂亮的外殼,你不敲開蛋殼,是看不到內容的。 「為什麼要跟蹤我?」她又問了句傻話,才問出來就後悔了,她預料,他會回答:因為你很漂亮,因為我情不自已,因為你寂寞而又哀愁,因為…… 「因為你生氣的那副怪相,」他說了,在她的愕然和驚訝中說了:「因為你走路的姿態,還有你說話的聲音,你甩手袋的習慣,你的長相,以及你這副修長的身材。」「哦?」她皺眉。「你這算是恭維我嗎?」 「我沒有恭維你。」他坦率的說,坦率而真誠。「你長得並不很美,你的眉毛不夠清秀,嘴巴不是櫻桃小口,下巴太尖,但是你的眼睛生動靈活而烏黑,這對眼睛是你整個臉孔的靈魂。唉!」他深深的歎了口氣,靠進沙發深處,他眼中浮起某種奇異的哀愁。「僅僅是這對眼睛就足以彌補其他一切的不足了。」她瞪著他,對剛送上來的牛排都忘了吃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畫家?雕刻家?你在找模特兒嗎?」 「看樣子,」他一本正經的說:「是我們彼此介紹的時候了。」他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張名片,從餐桌上推到她面前。 她取過來,看到上面的頭銜和名字: 「華廣傳播公司總經理桑爾旋電話:×××××××」 傳播公司總經理!真相大白,原來他在物色廣告模特兒!桑爾旋,好古怪的名字。「我有個哥哥,名字叫桑爾凱,」他靜靜的開了口,好像讀出了她的心事。「我是弟弟,只好叫桑爾旋,我父母希望我們兄弟代表凱旋。但是,單獨念起來,我的名字像是跳快華爾滋。」「怎麼呢?」她不懂。「爾旋,就是『你轉』,叫你一直轉,豈不是跳快華爾滋舞。」她忍不住笑了。他怔了,緊盯著她。「怎麼啦?」她問。「第一次看到你笑。」他屏息的說。「你笑得很動人。」他迷惑的注視她。她收起笑,腮幫子又鼓了起來。 「動人嗎?」她冷哼著。「像蒙娜麗莎?呃?」 「我從不覺得蒙娜麗莎的笑動人,」他誠摯的說:「但是你的笑很動人。」她移開眼睛悶著頭吃牛排。心裡有個警告的小聲音在響著:這是個厲害角色!這是個陷阱,躲開這個人物,他會繞著彎恭維人,會用眼睛說話,有張年輕的臉龐,卻有成熟的憂鬱,忽而輕快,忽而沉重……這個人是危險的!什麼傳播公司,搞不好根本是個色狼!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他終於問了出來。 她抬起頭,冷靜的看著他。 「不能。」她簡單的回答。 他點點頭。「在我意料之中。」他說:「你的保護神在警告你,我不是個好人。當街跟蹤女孩子,說些莫名其妙的傻話,來歷不明而行動古怪,這種人八成是個色狼,要不然就是個神經病!總之,不是個正派人物,你的保護神要你躲開我。或者,」他微側著頭,眼底,有抹孤傲的、蕭索的哀愁,這哀愁和他的儒雅溫和揉在一起,竟使他有種震撼人的力量。「你確實應該躲開我。」她震動而驚愕。「你一直有這種能力嗎?」她問。 「什麼能力?」「你能讀出別人的思想。」 「這是推理,不是能力。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去理會一個跟蹤我的陌生人。」她凝神片刻,覺得簡直被這傢伙蠱惑了。 「你──」她吞吞吐吐的問了出來。「到底跟著我幹什麼?你的傳播公司要拍廣告片嗎?你要找廣告模特兒嗎?說實話,我不認為我是什麼國色天香,能夠上鏡頭的。」 他盯著她。「告訴我你的名字。」「不。」「告訴我你的名字,」他再說了一遍。 「不。」「告訴我你的名字!」他說第三遍。 她睜大眼睛困惑的瞪著他。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麼重要性?」她生氣的問,因為她幾手脫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重要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人,」他說:「如果你一定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幫你取個名字。我要叫你──桑桑。」他眼底那幽柔的光芒閃爍了一下。 「桑桑?」她迷惑的。「為什麼是桑桑?」 「因為我姓桑,桑桑是個美麗而可愛的好名字!」 她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姓你的姓?」她氣呼呼的,這傢伙根本在佔她便宜。「我不叫桑桑。」「我願意叫你桑桑。」他沉靜的說,聲音裡帶著點兒微顫。「我說過,這是個好名字。」 「隨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反正我們不會再見面!」她推開了牛排,不想再等甜點和冰淇淋了。「你讓我倒胃口,我要走了,如果你是個君子,不許再跟蹤我!」 「我不再跟蹤你,」他注視她,眼底的光芒閃爍得更亮了,他的聲音溫柔沉靜親切而感人。「但是,明天的這個時候,我會在這兒等你,我請你吃晚餐。」 「我不會來的!」她肯定的說。 「你會來的。」他溫和的接口。 「我不來,不來,不來,一定不來!」她站起身子,把手袋甩在背上,一迭連聲的嚷著,氣得又掀眉又瞪眼。 他坐著不動,深刻的凝視她。 「隨便你。」他說:「你有不來的自由,但是,我有等你的自由!」「你等你的吧!我反正不來!」她招手要算帳。 「不用付了,我早已付過了。」 她再瞪他,神經病!掉轉身子,她往門口衝去。你愛付帳,就讓你付吧!她才舉步,就聽到他平靜而穩定的聲音,輕柔的說:「明天見!桑桑!」見你的大頭鬼!她想。快步的,她像逃避什麼災難似的,直衝到門外去了。沖了老遠,她還覺得,他那對深刻的眼睛正帶著洞穿的能力,在她背後凝視著她。夢的衣裳3/302 坦白說,陸雅晴是真的不想再去「花樹」的。她也真的不想再見那個神經病的。如果不是這天一早就又出了件令她無法忍受的事情,逼使她再度逃離自己那個「溫暖」的家,再度變成了不知何去何從的流浪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