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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瓊瑤 「咳!」木乃伊再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鄭小姐,你算過命沒有?」 「算命?」湘怡張大了眼睛,被這個突兀的問題弄得呆了呆:「沒有。」 「命是不能不算的,一定要去算一算。」張科長一本正經的說:「我以前那個太太就是命不好,算命先生說她會短命,我沒在意,娶過來沒滿五年就死了。算命很有點道理,過一兩天我帶你去算算。」他死盯著湘怡的嘴唇和鼻子,點了點頭:「不過,你的人中很長,鼻準豐滿,一定長壽。而且,我看你有宜男之相,會多子多孫……」他滿意的把下巴在空中劃了個弧度。又下了句結論:「不過,命還是要算一算,有時候看相是不太準的!」 一陣寒風,湘怡冷得鼻子裡冒熱氣。這個男人在幹什麼? 他以為她一定會嫁給他?怕再娶個短命鬼?她暗暗的再看看表,快三點了。可欣他們在做什麼? 「鄭小姐!讓我看看你的手!」張科長的脖子伸了過來。 「哦,哦。」湘怡又吃了一驚。莫名其妙的伸出手去。 「不,不,」張科長大搖其頭:「是右手!不是左手!」 湘怡換了一隻手,那個科長把面孔貼近她的掌心,上上下下的張望不停,接著嚴肅的抬起頭來,煞有其事的說:「鄭小姐,你小時候生過重病沒有?」 「重病?」湘怡奇怪的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到底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大概沒有。」 「這還算不錯,」張科長滿意的點點頭。「小時候生過重病的人,身體就不好,身體不好就會短命,我以前那個太太小時就生過重病,所以活不到三十歲就死了。娶太太就應該娶身體好的,能吃苦耐勞的……唔,鄭小姐,你會做家事吧?」 湘怡收回了自己的手,本能的挺了挺背脊,這算什麼話? 這人八成神經有問題。 「不,」她急促的說:「一竅不通。」 「那可不成,應該讓你嫂嫂多訓練訓練你。女人生來就是該做家務的。唔──你對養孩子有沒有經驗?」 「什麼?」湘怡直跳了起來:「養孩子?!」 「我的意思是說──帶孩子。」 「噢,」湘怡嚥了口口水:「也一點都不懂。」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張科長一疊聲的說。 「是的,」湘怡急忙表示同意:「我也這麼想。」 「不過──」那位科長眨了眨眼睛:「我可以教會你。我曾經教過好幾個下女,可是,下女都笨得很,我那個孩子比較活潑,只要常常裝成動物,在地上爬爬,他就很高興了,他喜歡騎馬──唔,鄭小姐,你會裝成馬麼?」 「噢,噢,」湘怡冷得更厲害了,囁嚅的說:「我想──我會比那些下女更笨。」 「是嗎?」張科長把腦袋挪後了一些,衡量著她。「沒關係,可以訓練,可以訓練。」 「我不信──你訓練得出來。」湘怡鼓起勇氣,睜大了眼睛說:「而且,我小時候算過命。」 「是嗎?怎樣?」那位科長的身子向前俯了俯,大大的關心起來。 「算命先生說,我命中沒有子嗣……」她轉動著眼珠,望著水波蕩漾的湖面:「卻有八個女兒!」 「什麼?女兒是賠錢貨!」 「我的命硬,注定要結三次婚……」 「什麼!」 「而且……」湘怡不敢看面前那張臉色越變越可怕的臉:「我有剋夫之命,娶了我的人會遭橫禍……」 「什麼!」 「我又漏財,注定一生窮苦……」 「什麼!」那位科長跳了起來,急急的喊:「船夫!船夫!把船靠岸!我下午還有事哩!」 第五章 好不容易,湘怡總算擺脫了那位張科長。沒有耽誤一分鐘,她直接就奔向了嘉文家裡。想像中,那慶祝會一定愉快而熱鬧,現在應該正是最歡樂的時候,他們會在跳舞?唱歌? 說笑話?胡如葦准要表演一手他四不像的蘇三起解。嘉齡和紀遠的歌喉,可欣的微笑……嘉文!他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走進了杜家的花園,音樂聲已清晰可聞!不是舞曲,不是蓓蒂佩姬也不是強尼賀頓,卻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客廳裡人影紛紛,但,沒有歡笑也沒有叫鬧,有什麼事不對了?推開了玻璃門,湘怡跨進客廳,廳內確實是一副慶祝會的樣子,耶誕節用剩的彩紙和花球又都懸掛了起來,幾盆冬青樹從院子裡移進室內,亭亭然的豎立在屋角。被邀請的客人們(大部份都是嘉文和可欣的同學,以及一些年輕的親戚)正散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不耐的握著茶杯,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低聲的談論著,不知在等待什麼。看情形,這慶祝會似乎還沒有正式開始。 湘怡在人群中找尋可欣和嘉文,一個都不在。她再搜尋紀遠、嘉齡和胡如葦,也都不見人影。只有阿珠笑容可掬的在人群中遞送著飲料。她走過去,迎住了阿珠,問:「少爺呢?」 「在裡面,和唐小姐在一起。」阿珠指指客廳後面的走廊。 「小姐呢?」湘怡再問。 「不知道。」 湘怡困惑的凝了凝神,就推開客廳通走廊的門,走到嘉文的房門口,在門外聽不出裡面有什麼動靜。她敲了敲門,沒有等回音就把門推開,才推開她就懊悔了。可是已來不及關上。門裡,嘉文坐在一張安樂椅裡,可欣卻坐在他腳前的地板上,把披垂著濃郁的黑髮的頭仆伏在他的膝上。嘉文的手覆著她的頭,不知在向她低訴些什麼。湘怡沒料到門裡是這樣一個纏綿的鏡頭,想退開已經遲了,聽到門聲,可欣迅速的從地上跳了起來,嘉文也抬起了頭。看到可欣,湘怡更加吃了一驚。她沒有化妝,也沒有修飾,散滿髮絲的臉龐上淚痕狼藉。湘怡愕然的說:「怎麼?你們吵架了?」 「不是,」嘉文搶著說,因湘怡的來臨而有些如釋重負。 「你來得正好,湘怡。可欣大概太累了,你勸勸她吧!她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我聽都聽不懂。」 「到底是怎麼回事?」湘怡更弄不清楚了。「外面一屋子客人沒有人招呼,你們兩個躲在這兒淌眼淚。杜伯伯怎麼也不在家?」 「他去訂酒席,忙晚上的宴會。」嘉文說。 「晚上還有個宴會嗎?」湘怡問。 「是的。」嘉文神秘而愉快的微笑了,走到湘怡的身邊,低低的說:「湘怡,你勸勸可欣,最近接二連三的事使她受不了,她有點緊張過度,說什麼配不上我啦,怕我娶了她會後悔啦──儘是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安慰安慰她,我先出去招呼一下客人。」說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可欣拉到湘怡身邊,自己溜到室外去了。 湘怡望著可欣,後者已經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看來平靜得多了。 「怎麼了?可欣?」湘怡問。 「沒什麼。」可欣說,走到書桌前面,拿起一面小鏡子,整理著散亂的頭髮。她的臉色蒼白凝肅,眼睛迷茫而淒苦,但她顯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客人是不是都來了?」她從鏡子裡望著湘怡問。 「我看差不多到齊了。」 「紀遠呢?也來了?」她不動聲色的問。 「我沒看到紀遠,也沒看到嘉齡和胡如葦。」 「胡如葦找嘉齡去了,嘉齡找紀遠去了。」可欣靜靜的說,拿出粉盒來掩飾剛剛的淚痕。 「是麼?」湘怡泛泛的問,狐疑的看看可欣。 「我猜是這樣。」可欣闔上粉盒,拂了拂頭髮,又整整衣裳,她看來又容光煥發了。帶著種勉強提起的精神,和幾分做作的聲調,她提高聲音說:「走吧!我們去讓那些男孩子們活潑起來!」 走進客廳,可欣首先換掉了那張不合時宜的唱片,一支倫巴舞曲活躍的跳了出來,可欣拉著嘉文的手,翩然起舞,一部份的客人加入了,室內的氣氛立即改觀。倫巴過去之後,是支吉特巴,可欣笑著對嘉文說:「你的身體剛好,這支舞曲對你太激烈了一些,還是看別人跳吧!」 她走開去,端起了茶几上的糖果盤子,去請那些沒有跳舞的客人們吃。嘉文倚著窗子,眼光不自覺的跟隨著可欣輕盈的身子旋轉,那細弱的腰肢擺動了裙幅,那張柔和的面孔透露著剛毅的神情。這是可欣,溫柔裡有著剛強,順從中有著叛逆,這是可欣,一本最難讀也最費解的書──但,卻多吸引人哩!你永不會對這本書厭倦。──這是可欣!他的可欣!只要望著她,你就能感到喜悅與滿足的情緒在體內流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