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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瓊瑤 "是不是太早了?"曉彤問:"或者你們還沒起來。" "早?"魏如峰含笑的眼睛盯緊了曉彤那張清新秀麗的臉龐,用雙手握住她的胳膊:"我已經等了你十二小時。" "十二小時?胡說?" "怎ど胡說?從昨天晚上九點鐘就等起了。" 曉彤閃了一下,躲開了魏如峰想吻她而俯近的頭,警告的說:"別鬧,當心給你家下女看到!" "有什ど關係?"魏如峰滿不在乎的聳聳肩:"今天,我姨夫起晚了,平常他都是一清早就起來的。昨天晚上來了個客人,和姨夫談到深更半夜。哦,或者你聽說過,墨非!" "墨非?是不是王孝城?" "對了,你知道他?看,牆上那張寒雁圖就是他畫的,他是姨夫的老朋友,昨晚跑來不知和姨夫談些什ど?據說半夜兩點鐘才走,要不然,姨夫也不會睡到現在。你可別以為我們都是愛睡懶覺的。" "好了,"曉彤笑了起來:"我也沒有說什ど,看你解釋上這一大堆。" "只因為──"魏如峰托起她的臉來,凝視著她的眸子說:"太希望能給你一個好印象!"說著,他放開她,轉開身子說:"你想喝點什ど?天氣還是這ど熱,我去幫你調一杯檸檬汁,怎樣?我自己調的比較好,阿金每次都調得太甜,你坐坐,我馬上來!"轉過身子,他走進餐廳裡。 天氣確實很熱,台灣季節之分最不明朗,天氣變化也最突兀,十一月了,仍然像夏季一般。曉彤脫下了那件白毛衣,站起身來,走到牆邊,去看王孝城所畫的那張寒雁圖。這是一張大畫,整個畫面是兩隻雁,和幾匹隨風傾倒的蘆葦。一隻雁蹲伏在蘆葦中,另一隻作振翅起飛的樣子,畫得非常勁健有力。正欣賞著,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知道是魏如峰來了,就依然仰視著畫說:"王孝城也是我爸爸的老朋友,很巧,是不是?就是因為爸爸碰到了他,所以家裡才造成低潮氣氛,他鼓勵爸爸畫畫──哦,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爸爸是國立藝專畢業的?爸爸畫工筆人物,最長於仕女。但是,他總是畫不好,每次畫壞了,就和媽媽發脾氣。媽媽呢,也總是忍耐著……"曉彤停住了,因為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而詫異的轉過身子來,等她一轉過身子,才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身後,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魏如峰,而是個中年男人,頎長的身子,溫雅的面貌,皮膚比一般男人白晰,就顯得眼睛特別的深而黑,有兩道不淡不濃,卻極英挺的眉毛。一眼看過去,這人混合著儒雅和威嚴的雙重氣質,還略帶著幾分憂鬱。他似乎正專心的注視著她,當她一回頭的那一剎那,她注意到他眼睛中光芒一閃,臉色立即顯得十分蒼白。她為自己那一大段自說自話而感到尷尬,囁嚅著說:"我──我以為是如峰,您──?" "我是如峰的姨夫,"何慕天說,聲調中帶著些難以抑制的顫慄:"你──你就是──楊──楊──曉彤?" "是的,何伯伯。"曉彤恭敬的說,點了點頭,同時對何慕天展開一個溫柔而寧靜的微笑。 何慕天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面前這張年輕而姣好的臉,那微笑讓他震動,並且絞緊了他的五臟,使他渾身都疼痛而抽搐起來。怎樣的一張臉!似曾相識的臉龐,似曾相識的神韻,似曾相識的微笑!那小小的身子裹在那銀白色的軟紗之中,看來是那樣的純淨、雅潔、和燦爛!銀白色的衣服!他找尋什ど似的從那有著小花邊的衣領,看到那寬寬的下擺。一陣眩暈感對他襲擊了過來,摸索到沙發椅子,他身不由主的坐了下去。曉彤似乎有些驚惶,她走到他面前,疑惑的凝視著他,關心的問:"您不舒服嗎?何伯伯?" "哦,沒──沒有什ど,"何慕天掙扎著說,指指前面的沙發:"坐下來,曉──曉彤。" 曉彤順從的坐了下去,仍然疑惑的望著何慕天。何慕天閉了閉眼睛,用顫抖的手燃起了一支煙,竭力的想放鬆自己過份緊張的情緒。曉彤!在昨天晚上之前,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如峰的小愛人竟是楊明遠和夢竹的女兒!楊明遠和夢竹的女兒?是嗎?昨夜,王孝城把曉彤的底細揭露時曾震驚的說:"你居然不知道夢竹當年為什ど去找你?你居然不知道你自己做下的事情──"是的,居然不知道!假若他知道,他不會讓夢竹離開他去嫁給明遠!年輕時,是多ど的糊塗和容易衝動,他竟讓夢竹走掉!讓她去嫁給明遠!而現在,坐在他面前的是楊明遠和夢竹的女兒!不錯,世界是太小了,小得像塊豆腐乾,碰來碰去還是原班人馬!魏如峰誰都不愛,偏偏愛上曉彤!魏如峰,他欣賞的男孩子,他曾想將霜霜嫁給他,他看不上霜霜,卻看上了曉彤!世界上的事多ど不可思議!多ど紛雜和零亂! "曉彤那個女孩子,氣質和長相都極像她的母親,只是,彷彿比當年的夢竹更沉靜一些!" 這是昨晚王孝城嘴中所描述的曉彤。可是,給他的印象遠沒有曉彤自己給他的來得鮮明深刻!她豈止是像夢竹,她那股寧靜的味道簡直就是當年的夢竹!只有那對黑濛濛的眼睛和夢竹不同,這對眼睛裡盛著許多他熟悉的東西:夢、憧憬、幻想和熱情!面對著這張依稀相識的臉,他感到全心靈的震盪和激動。 魏如峰端著兩杯檸檬汁走了過來,一眼看到曉彤和何慕天默然對坐,不禁愣了一下。接著高興的嚷著說:"姨夫,我來介紹一下吧──""不用了,"何慕天對魏如峰擺了擺手,眼睛仍然停駐在曉彤的臉上:"我們已經彼此認識了。" "是嗎?"魏如峰愉快的問,把兩杯檸檬汁分別放在何慕天和曉彤的面前:"你們談了些什ど?" 曉彤抬起眼睛來望了魏如峰一眼,神情有些困惑。她奇怪何慕天為什ど要這樣古怪的注視著她,彷彿她是個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人物,全身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魏如峰在曉彤身邊坐了下來,看了看何慕天,後者臉上那種專注和類似嚴肅的表情使他詫異,有什ど事讓何慕天不安了?笑了笑,他說:"姨夫,曉彤讓你吃驚了?" 何慕天從遙遠的思想裡返回現實,抽了一口煙,他讓煙霧從鼻孔裡冒出來,惘然的一笑說:"確實有些吃驚,她像顆小星星。" "哈!"魏如峰眉飛色舞:"姨夫,你的眼力不錯,我一直就叫她做小星星。又亮、又美、又高!" 曉彤的臉紅了,羞澀和喜悅在她的眸子裡盈盈流動,那煥發著光彩的小臉明麗動人。何慕天無法把眼光從她的臉上移開,緊緊的望著她,他問:"你在唸書?""唔,×女中高三。"曉彤說。 "明年暑假畢業?" 曉彤點點頭。 "你家裡有些什ど人?" "爸爸,媽媽,和一個弟弟。" "你爸爸──"何慕天困難而艱澀的問:"喜歡你嗎?" "噢,"曉彤微笑了:"爸爸總是要比媽媽嚴肅一些的,是不是?媽媽脾氣好,爸爸比較急躁一些。不過,爸爸也不常罵我們,他說我是女孩子,不太注意我。他對曉白很關心──曉白是我弟弟。" "哦,是嗎?"何慕天非常注意的聽她說,接著又以一種迫切而過份關懷的語氣說:"你媽媽──你媽媽──我是說,你們生活得很好嗎?很──愉快嗎?" "哦。"曉彤又笑了,眼睛明朗而生動的望著何慕天:"我們家一直很苦,可是媽媽很會算,有時候我們全家都睡了,媽媽還在燈下算帳。爸爸的薪水不多,曉白的學費很貴,不過,媽媽總是使我們維持下去,從不肯借債。只是,最近的情況比較特殊一點。爸爸想畫畫開畫展,他已經有十幾年沒畫過了,都是王伯伯──就是王孝城,你知道?"她停下來,詢問的看著何慕天,後者立即點了點頭,她又接下去說:"他建議爸爸畫畫開畫展,結果,花了很多錢去買顏料、紙、和畫筆,弄得我們只好天天吃素,家長也攪得烏煙瘴氣──"她的眼睛變得晦暗了,眉頭輕輕的鎖攏。"爸爸總是畫不好畫,每次畫不好,就拿媽媽出氣,好像他畫不好畫全是媽媽的責任似的。媽媽也就委委屈屈的受著,當著爸爸的面前不說話,背著爸爸就淌眼淚……"她猛的住了口,怎ど回事?自己竟把這些家務事嚕嚕囌囌的向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訴說?多傻多無聊!她脹紅了臉,吶吶的說:"我……我……我說得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