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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頁 瓊瑤 好久好久,母女兩個才收住了淚,經過這一鬧一哭,巧蘭人也倦了,神也疲了。韓夫人讓巧蘭躺在床上,坐在床邊,她再一次懇求似的說:「女兒,看在爹和媽的份上,答應媽不再尋死!答應媽!巧蘭!」「哦,媽,哦,媽。」巧蘭嗚咽著。「我怎麼辦呢?怎麼辦呢?」「你先休養著,把身子養好了,我們再商量。」 巧蘭瞿然而驚。「媽!」她喊:「你不是想要我改嫁吧!」 「這問題,我們以後再談,好嗎?」韓夫人含糊其詞的說。 巧蘭從床上跳了起來,她已哭干了的眼睛燒灼般的盯住了母親,堅決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咬牙切齒的,她說: 「媽!我答應您,我不再尋死。但是,如果您要我改嫁,是萬萬不能!忠臣不效二主,烈女不事二夫!我今生不能嫁給白元凱的人,也要嫁給白元凱的鬼!我嫁定了白家!決不改嫁!」「好吧,好吧,你先休息吧!」母親勸慰的說,轉過頭去,低低的歎了口氣。決不改嫁!十七歲,何等年輕,來日方長,這事還有的是時間來商量,現在,是決不能操之過急的!不如姑且應了再說,只要她不尋死,什麼都可以慢慢改變的。「我答應你,不另訂親事,你睡吧,女兒。」 巧蘭躺下了身子,頸項上的傷痕在痛楚著,心底的傷痕在更劇烈的痛楚著,痛楚得使她不能思想,不能說話。終於,她昏昏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四 巧蘭病了。這一病就是三個多月,韓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白家,提元凱。三個月之後,她漸漸恢復了過來,但依然蒼白、消瘦而憔悴。捨去了所有顏色鮮艷的衣服,她渾身素白,不施脂粉,儘管如此,她卻更顯出一份純潔和飄逸的美。韓夫人看著她,又憐,又愛,又心疼,卻無法治療她的那份心病。一天,韓夫人似有意又似無意的對她說:「白家都搬到寒松園去住了。」 「寒松園!」巧蘭一怔,多多少少的回憶,都與那寒松園有關呵!她心底像被一把小刀劃過去,說不出有多痛楚。「那園子不是鬧鬼嗎?」「傳說是鬧鬼,不過,白家除了去寒松園,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總不能一直住在親戚家呀!」 巧蘭沉吟了一下,片刻,才感慨的說: 「那地方對他們是太大了。」 「是的,」韓夫人接口:「我也覺得,雖然他們又整理過了,可是,看起來還是陰森森的。」 「哦,你去過了?」巧蘭立即問。「當然。你白伯母還一直問著你呢,說不定明後天,她就會來看你,聽說你病了,她好關心呢!」 「哦!」巧蘭哦了一聲,就默然不語了,坐在窗前,她若有所思的望著窗邊的一個繡花架子,架上還是白家出事前,她所繡的一幅門簾,畫面是雙燕點水,蓮花並蒂,那原是嫁妝呵!她愣愣的發起呆來,韓夫人看她神色慘淡,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搖搖頭,悄悄的退了出去。 三天後,白夫人真的來了。巧蘭一看到白夫人,就含淚跪了下來。白夫人一把拉住,用帶淚的眸子,審視著面前這嬌弱溫柔的面龐,禁不住叫了一聲: 「我那苦命的兒子呵!」 這一叫,巧蘭就熬不住,淚下如雨了,白夫人緊攬著巧蘭,也哭個不停。好半天,兩人才收了淚,丫環捧上水來,兩人重新勻了臉,坐定了。白夫人這才握住巧蘭的手,注視著她,懇懇切切的叫了聲:「巧蘭!」「伯母。」巧蘭應著。「我來看你,是要勸你一件事。」 「伯母?」巧蘭懷疑的抬起頭來。 「唉!」白夫人長長歎息。「看你如花似玉,這樣標緻,這樣可愛,我那苦命的兒子怎麼這麼沒有福氣!」說著,白夫人又垂下淚來了,一陣唏噓之後,才又說:「巧蘭,你年紀還小,好在只訂了親,沒有過門。你別太死心眼,還是另訂一頭親事吧!咱們是世交,我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給元凱守望門寡,白耽誤了你的大好青春。你知道,沒過門的媳婦也不能算是失節,孩子呀,你聽了我的話吧!」 巧蘭一唬的跳了起來,白著臉說: 「伯母!您這是什麼意思?我韓巧蘭雖然淺陋,也曾讀書認字,知道貞節的大道理,既已訂親,此身就屬白家了,白郎早逝,是我薄命,除認命以外,夫復何言?伯母,難道您因為元凱去世,就不認我這個媳婦了?」 「哎喲,巧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白夫人忍不住又哭了。「能有你這樣的媳婦,是我前生的造化,誰教我那兒子不爭氣呵!」「這是命定,伯母,您也不必勸我了,我的心念已決。只因為父母在堂,我不能追隨元凱於地下。如果逼我改嫁,我就唯有一死!」「巧蘭,巧蘭,你怎麼這樣認死扣呢!」 「別說在貞節和大義上,我不能改嫁,」巧蘭回轉頭去,望著窗外說:「就在私人感情上,我也不能背叛元凱,不瞞您說,伯母,元凱和我是一塊兒長大的呢!」 「但是……但是……他已經不在了呀!」 「他在!」巧蘭的眼眶濕潤,語氣堅決。「在我的心裡,也在我的記憶裡!」白夫人愕然久之,然後,她看出巧蘭志不可奪,情不可移,敬佩和愛惜之心,就不禁油然而起。站起身來,她離開了巧蘭的房間,和韓夫人密談良久,都知道改嫁之事,只能緩圖。白夫人最後說:「女孩兒家,說是說要守,真過了一年半載,傷心的情緒淡了,也就會改變意志了,你也別急,一切慢慢來吧!唉,真是個難得的孩子!」一年半載!談何容易,時光在痛苦與思念中緩緩的流逝了。巧蘭滿了十八歲,更是亭亭玉立,嬌美動人。韓夫人眼看女兒已經完全長成,卻終日獨守空闈,就心如刀絞。於是,改嫁之議又起,整日整月,韓老爺夫婦,不斷在巧蘭耳邊絮叨著,勸解著,說服著。這樣日以繼日,夜以繼夜的說服和勸解,終於逼得巧蘭作了一個最後的決定,這天,她堅決的對父母說:「我看,我一日不嫁,你們就一日不會死心!」 「巧蘭,體諒體諒作父母的心吧!」韓夫人說。 「那麼,把我嫁了吧!」 「什麼?你同意了?」韓夫人驚喜交集的喊。 「只同意『嫁』,而不同意『改嫁』!」 「這是什麼意思?」「想我是白家的人,守寡也沒有在娘家守的,所以,把我嫁過去吧,讓我在白家安安心心的守吧!古來捧著靈牌成親的,我並不是第一個!」「巧蘭!」母親驚呼。「你瘋了嗎?」 「沒有瘋。我很冷靜,也很堅決,既是白家人,就該嫁到白家去!爹爹,您去告訴白家吧,選個日子,把我嫁過去,我要捧著白元凱的靈牌成親!」 「巧蘭,巧蘭,你考慮考慮吧!」韓夫人喊著說。 「不!我不用再考慮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韓老爺一直沉吟不語,這時,他忽然站起身來,深思的說:「好吧!你既然如此堅決,我就成全了你,把你嫁到白家去!」「老爺,」韓夫人焦灼的叫:「你也跟著她發昏嗎?難道你就不顧全女兒的幸福。」「她的幸福握在她自己手裡,」韓老爺深沉的說:「誰知道怎樣是幸福?怎樣是不幸呢?我們就依了她吧!」 於是,這年臘月裡,巧蘭捧著白元凱的靈牌,行了婚禮,嫁進了白家。 五 這是洞房花燭夜。夜深了。陪嫁的丫頭繡錦和紫煙都在隔壁的小偏房裡睡了,巧蘭仍遲遲不能成眠。供桌上的喜燭已燒掉了一半,燭光在窗隙吹進來的冷風下搖晃。喜燭後面,是白元凱的靈牌,牆上,掛著元凱的畫像,那像畫得並不十分好,在燭光下看來尤其虛幻。巧蘭住的這組房子是「微雨軒」,單獨的六間房子,連丫環僕婦帶巧蘭一共只住著五個人,屋子大,人少,一切顯得空蕩蕩的。窗外是竹林,風從竹梢中篩過,簌簌然,切切然,如怨,如訴。這不像洞房花燭夜,沒有喜氣,沒有賀客,甚至沒有新郎。風在哭,燭在哭,巧蘭倚枕而坐,禁不住深深歎息,低低自語的說:「凱凱,凱凱!你泉下有知,必當助我!助我度過以後那些漫長的歲月!凱凱,凱凱,是你說過,要永遠保護我,你何忍心,棄我而去?」像是在回答巧蘭的問句,她忽然聽到窗外有一聲綿邈的歎息,低沉而悠長。巧蘭驚跳了起來,背脊上陡的冒起一股冷氣,驟然間,她想起了這是一個鬧鬼的園子,窗外的聲音,是人耶?鬼耶?她坐正了身子,為了壯膽,她大聲的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