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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瓊瑤    


  「你念完了碩士,不回國幹嘛?」

  「最主要的是……」「啊呀!」宛露忽然發出一聲驚喊,全屋子的人都呆了,怔怔的望著她,不知道她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她卻對著屋子中間跑過去,彎腰從地上拾起她的課本——剛才,她曾用這本書摔兆培的。她望著書的封面,大驚小怪的說:「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真的是未卜先知呢!」

  「什麼事?什麼事?」段太太問,伸著頭去看那本書,是本「新聞文學」。「媽呀,」宛露挑著眉毛叫:「這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我的名字呢!」「你的書上,當然有你的名字呀!」兆培皺著眉說:「你今天是怎麼回事?瘋瘋癲癲的?」

  友嵐吸了口氣,望著宛露的背影,不自禁的輕歎了一聲。段太太看看宛露,又看看友嵐,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拍拍手,她提高聲音,叫著說:

  「大家都到廚房裡來幫忙,端菜的端菜,擺碗筷的擺碗筷,今晚,我們大家好好的吃一頓。慶祝宛露滿二十歲!」

  大家歡呼了一聲,一窩蜂的湧進了廚房。

  第二章

  二十歲的生日過去沒多久,畢業考就快到了。

  早上,陽光從窗簾的隙縫裡射了進來,在室內緩緩的移動,移上了宛露的嘴唇,移到了宛露的臉頰,終於映在她那低闔著的睫毛上了。這帶著熱力的光亮刺激了她,她在床上翻了個身,試著用毛毯去遮那陽光,她失敗了,然後,她醒了。睜開眼睛來,首先聽到的就是窗外的一陣鳥鳴,她把雙手墊在腦後,平躺在床上,用一份嶄新的喜悅,去傾聽那麻雀的吱吱喳喳,它們似乎熱鬧得很,在爭食嗎?在唱歌嗎?在戀愛嗎?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門口有腳步聲走近,那細碎的、安詳的腳步聲,那輕盈的、小心的腳步聲。母親一定怕吵醒了她!她睜大眼睛,沒來由的喊了一聲:「媽!」腳步聲停住了,房門被推開,段太太站在房門口,笑盈盈的望著她。「醒了嗎?怎麼不多睡一下?我看過你的課表,你今天上午沒課,盡可以睡個夠。昨晚,你和友嵐他們鬧得那麼晚才睡,現在何不多睡一下?」

  「媽!你進來!」宛露懶洋洋的倚在枕上,仍然像個任性而矯情的孩子。段太太關上了房門,走了過來,坐在床沿上,她溫柔的、寵愛的、親暱的用手摸了摸宛露的下巴,問:

  「你又有什麼事?」「媽,你覺不覺得我有點反常?」

  「反常?」段太太怔了怔:「此話從何而來呢?」

  「我告訴你,媽!」宛露伸手去玩弄著母親衣服上的扣子,凝視著母親的眼睛。「我的同學們都有一大堆憂愁,她們每個人都說煩死了,愁死了,前途又不知怎樣,父母又不瞭解她們,馬上就要畢業了,畢業就是失業,再加上戀愛問題,愛吧,怕遇人不淑,不愛吧,又寂寞得發慌……反正,問題多了,媽,你懂嗎?」「是的。」段太太瞭解的、深沉的望著女兒。「難道你也有這些煩惱嗎?」「正相反,我的問題就在於,為什麼人家有的煩惱,我都沒有!」宛露抬高了眉毛說。「媽,你知道同學們叫我什麼嗎?她們叫我開心果。」「當開心果總比當煩惱樹好吧?」段太太笑著說。

  「可是,我為什麼與眾不同呢?我也應該找一點憂愁來愁一愁,否則,我好像就不是『現代人』了。」

  段太太笑了。「只有人要去找快樂,我還沒聽說有人要去找憂愁的!」她收住了笑,忽然若有所思的、深沉的、懇摯的望著女兒。「不過,宛露,有時候,在成長的過程裡,我們都會自然而然的經過一段煩惱時期,看什麼都不順眼,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媽,你的意思是說,我也會經過這段時期嗎?」

  「不一定。」段太太坦白的說:「我希望你不會!因為你生活在一個簡單而幸福的家庭裡。我……」她深深的看進宛露的眼睛深處去。「我要盡量讓你遠離憂愁。」

  「哦,媽!」宛露從床上一躍而起,抱住母親的脖子,把頭埋在她頸項裡一陣亂揉,那髮絲弄得段太太癢酥酥的,就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宛露邊揉邊喊:「媽!我愛你們!我愛你們!我不會憂愁,因為我有你們!」

  「噢!宛露!」段太太的眼眶有些發熱。「怪不得你哥哥說你是個小瘋丫頭,我看你還真有點兒瘋呢!」

  宛露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面換掉睡衣,一面說:

  「如果我有點兒瘋,也是你的遺傳!媽,」她扣著襯衫的扣子。「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瘋?一樣快樂?一樣不會憂愁?」段太太一怔。「不。」她回憶的、小心翼翼的說:「我可能比你多愁善感一點。」「那麼,就是爸爸的遺傳了!」宛露穿上長褲,不知怎的又好笑了起來。「爸爸是個書獃子,還好我沒遺傳爸爸的呆勁兒!」她打開房門,往浴室走。「家裡的人都到那兒去了?」

  「你爸爸去上課呀,你哥哥去上班呀!」

  宛露站住了,回頭望著母親。「媽,平常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寂寞?」

  「不會。」「為什麼?」「因為我心裡早被你們充滿了。」

  宛露感動的點點頭。「等哥哥娶了嫂嫂,家裡就又多了一個人了。媽,你喜歡玢玢嗎?你覺得她很女性嗎?」

  「是的。」「她比我可愛嗎?」「噢!傻丫頭,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問題?」段太太笑叱著。「我告訴你,宛露,在我心裡,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可愛的女孩。好了,去洗臉吧!還有件正經事要告訴你,你爸爸幫你接洽的工作已經成了,××雜誌社已決定用你當記者,只等你畢業。」「啊哈!」宛露歡呼了一聲:「他們不在乎我是五專畢業的嗎?」「什麼學校畢業的有什麼重要呢?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能力!」段太太凝視著女兒。「我還真有點擔心呢!」

  「擔心什麼?擔心我沒有能力嗎?」

  「擔心你瘋瘋癲癲的,口無遮攔,訪問別人的時候,說不定會問出什麼怪問題,說不定把被訪問的人都給氣死!」

  「哈!」宛露大笑了。「真是知女莫如母。這倒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她跑進浴室裡去了。

  段太太目送宛露的影子消失在房門口,她卻坐在那兒,默默的出了好一陣神,才站起身來,機械化的,本能的開始整理宛露的床。拉平被單,折好毛毯,收拾起丟在地下的睡衣……她心裡朦朦朧朧的想著宛露,她那孩子氣的、不知人間憂愁的女兒,是不是永遠能維持這份歡樂呢?由宛露身上,她想到兆培,想到玢玢,也想到友嵐,她身不由己的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手裡握著宛露的睡衣,呆呆的沉思著。

  「哇!」宛露忽然在她耳邊大叫一聲,把段太太嚇得直跳了起來,宛露大笑。「媽,你在發什麼呆?我要出去了。」

  「去那兒?不吃早飯了嗎?」

  「快中午了還吃早飯!我去同學家研究一下功課,馬上就要畢業考了。今天晚上,我又答應了友嵐去夜總會跳舞,還有哥哥和玢玢,友嵐請客,反正他最有錢。媽!你知道他在偉立建築公司的工作嗎?他自稱是工程師,我看呀,他一天到晚爬高爬低的,倒像個工頭呢!」

  「別輕視他的工作,」段太太接口。「剛剛回國,就能找到這麼好的工作,也要有一點真實本領。」

  宛露站定了。「你們好像都很欣賞友嵐。」

  「你不欣賞嗎?」段太太研判的看著她。

  「我?」她揚了揚眉毛。「老實說,我還不知道呢!因為,欣賞兩個字不能隨便說的,別人往往會誤解你的意思。我想……」她沉吟了一下,微笑著。「總之,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

  抱起桌上的書本,她拾級下樓,仍然跳跳蹦蹦的,到了樓下,她才揚著聲音喊了一句:

  「我不回來吃午飯!」走到門外,闔攏了大門,她嘴裡開始吹著口哨。兆培最不喜歡她吹口哨,說是女孩子吹口哨太「流氣」。所以,兆培就該有個像玢玢那樣沉沉靜靜的女朋友。她想著,往巷口走去,忽然間,有個高大的黑影往她面前一站,她驚愕的抬起頭來,口哨也忘了吹了。她接觸到一對炯炯發光的眸子,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那寬寬的闊嘴正咧開著,對著她嘻笑。

  「中獎了。」他說。「什麼?」她愕然的問:「你是誰?」

  「這麼健忘嗎?」他說:「我是那陣風。」他伸出手來,手指中夾著一張愛國獎券。「記得嗎?我答應中了獎分你一半,果然中獎了。」她恍然大悟,那個被皮球打中的男孩子!她笑了起來,搖著頭,不信任的:「別亂蓋!我才不相信你真中了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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