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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瓊瑤 「雨婷,」她嗚咽的,悲切的,卻堅決的說:「你可以罵我不知羞恥,但是,千萬不要去責備他!」 「媽媽呀!」她驚呼著。「我知道他有太太,我知道他有孩子,我知道他不能給我任何世俗所謂的保障。但是,雨婷,我什麼都不顧,我什麼都不管。情婦也罷,姘婦也罷,不論別人把我當什麼,我只知道一件事,這麼些年來,只有在他的身邊,我才瞭解什麼叫幸福!」「媽媽呀!」雨婷悲歎著:「難道我的存在從沒有給過你快樂?難道我對你的愛不能使你感到幸福?」 「那是不同的!」慕裳急促的說:「雨婷,你不懂,我無法讓你瞭解,你的存在,你的愛,使我自覺是個母親。而他,他使我體會到,我不止是個母親,還是個女人!雨婷,」她深切的凝視著女兒:「你也一樣,有一天,你也會從沉睡中醒過來,發現你不止是個女兒,也是個女人!」 雨婷睜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慕裳,她的眼珠微微轉動,眼光在母親的面孔上逡巡。她似乎在「努力」去試圖瞭解慕裳。「你的意思是——」她悶聲說:「當女人比當母親更重要?」 「不一定。」慕裳的聲音沙啞。「許多女人,會因為自己是母親,而放棄了當『女人』的另一些權利!」 「你呢?媽媽?」慕裳閉上了眼睛。「如果你要我放棄,我會的。」 「但是,你會很痛苦?」她小心翼翼的問。 慕裳咬了咬牙。「是的。」她坦率的說,喉嚨中鯁了一個好大的硬塊。「會比你想像的更痛苦!」「是嗎!」她不信任的。「他對你這麼重要?」 「是的!」她肯定的說。皺攏了眉頭。「不要讓我選擇,雨婷,不要逼我去選擇!」雨婷伸手握牢了母親的手,她在驚痛中凝視著慕裳,在半成熟的情況中去體會慕裳那顆「女性」的心。終於,她有些明白了,有些領悟了,有些瞭解了…… 「媽,我剛剛說錯了,是不是?」她遲疑的問:「一個女兒的愛,也會傷害一個母親?」她忽然坐起身來,把慕裳的手往外推,熱烈的喊:「你去追他去!留住他!別讓他離開!去!快去!」慕裳驚愕而疑惑的望著女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雨婷繼續把她往外推。「快去呀!媽!不要讓我鑄成大錯,不要讓我砍斷了你的幸福!快去呀!媽!」慕裳終於相信雨婷在說的是真心話了,她滿臉淚水,眼睛裡卻綻放著光華,不再說話,她轉身就走出了雨婷的臥室。 在客廳裡,夏寒山倚窗而立。他正呆望著河邊的一個大挖石機出神。那機器從早到晚的操作,不斷從河床中剷起一鏟一鏟的石子,每一下挖掘都強而有力。他覺得,那每一下挖掘,都像是挖進他的內心深處去。雨婷,那個又病又弱的孩子,卻比這挖石機還尖利。她帶來了最冷酷,也最殘忍的真實!他無法駁她,因為她說的全是真話!是的,他是個偽君子,他只想到自己的快樂,而忽略對別人的傷害! 慕裳走近了他。一語不發的,她用手臂環住了他的腰,把面頰依偎在他胸口,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襯衫,燙傷了他。 他輕輕推開她,走向電話機。 「我要打個電話。」他說。 「打給誰?」「小方。」「小方是誰?」「是我手下最能幹的實習醫生,我請他來代替我,以後,他是雨婷的主治醫生。你放心,他比我更好!」 慕裳伸手一把壓住了電話機,她臉上有股慘切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說,你以後不再來了?」她問。 他從電話機上,拿下了她的手,把那隻手闔在他的大手中。「我必須冷靜一下,我必須想想清楚,我必須計劃一下你的未來……」「我從沒有向你要求過未來!」她急促的說,死盯著他。「你不欠我什麼,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他深深看她,然後,他把她拉進了懷裡。用一隻手攬著她,他另一隻手仍然撥了小方的電話。 「你還是要換醫生?」她問。 「是的,我要為她找一個她能接受的醫生!」 「她會接受你!」她悲呼著。 他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口,在她耳邊說: 「噓!別叫!我不會離開你,我想過,我已經無法離開你了。給雨婷找新醫生,是因為——那小方,他不止是個好醫生,還是個很可愛的年輕人。」 哦!她頓時明白了過來。緊靠著他,她聽著他打電話的聲音,聽著他呼吸的聲音,聽著他心跳的聲音……她閉上眼睛,貪婪的聽著自己對自己說:這所有的聲音混合起來,應該就是幸福的聲音了。 第八章 初蕾和致文漫步在一個小樹林裡。 這小樹林在初蕾家後面的山坡上,是由許多木麻黃和相思樹組成的。在假日的時候,這兒也會有許多年輕人成群結隊的來野餐。可是,在這種黎明時候,樹林裡卻闃無人影。四周安靜而清幽,只有風吹樹梢的低吟,和那鳥聲的啁啾,組合成一支柔美的音樂。初蕾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她四面張望,晨間的樹林,是霧濛濛的,是靜悄悄的,那掠過樹木,迎面而來的涼風裡,夾帶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你知不知道一支曲子,」初蕾忽然說:「名字叫森林裡的打鐵匠?」致文點了點頭。「森林裡的打鐵匠還不如森林裡的水車。」他沉思的說:「打鐵的聲音太脆,但水車的聲音卻和原野的氣息相呼應。你如果喜歡森林裡的打鐵匠,你一定會喜歡森林裡的水車。」 「你說對了!」她揚起眉毛,眼神奕奕:「致中說我不懂音樂,他要我聽蜜蜂合唱團,聽四兄弟,聽木匠。可是,我喜歡賽門和嘉芬高,喜歡雷康尼夫,喜歡奧莉威亞紐頓莊,喜歡珍貝絲……他說我是個沒原則的聽眾,純女性的、直覺的、笨蛋的欣賞家!呵!」她笑了,仰靠在一株小松樹上,抬頭望著天空。有朵白雲在遙遠的天際飄動,陽光正悄悄上升,透過樹隙,射成了幾道金線。「你沒聽到他怎麼樣貶我,把我說得像個大笨牛。」他悄眼看她,心裡在低低歎息。唉!她心裡仍然只有致中呵!即使致中貶她,致中瞅她,致中不在乎她,致中惹她生氣……她心裡仍然想著念著牽掛著的,都是致中啊!他斜倚在她對面的樹上,心裡浮起了一陣迷惘的苦澀。半晌,他才嚥了一口口水,費力的說: 「初蕾,我和致中徹底的談過了。」 「哦?」她看著他,眼神是關懷而專注的。 「他說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他說……」 「我知道了!」她很快的說:「他一定說我心胸狹窄,愛耍個性,脾氣暴躁,愛慕虛榮,而且,又任性又蠻不講理!」 他愕然,瞪視著她,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她眉梢微蹙,眼底微顰,嘴唇微翹……那樣子,真使他心中激盪極了。假若他是致中,他決不忍讓她受一丁丁,一點點,一絲絲的委屈!他想著,忍不住就歎了口氣。 她驚覺的看他,振作了一下自己,忽然笑了起來。 「我們能不能不談致中?」她問。 嗨,這正是他想說的呢!他無言的微笑了。 她伸頭看看他的腳邊,那兒,有個包裝得極為華麗的、正方形的紙盒,上面綁著緞帶。她說: 「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禮物嗎?」「是的。」「是吃的?還是玩的?」她問,好奇的打量那紙盒。 「你絕對猜不到!」致文把盒子遞給她。「你打開看吧!」 初蕾沒有立即打開,她提了提盒子,不算很重,搖了搖,裡面有個東西碰著紙盒響。她的好勝心引了起來。: 「我猜猜看;是個花瓶!」 他搖頭。「是個玩具!」他又搖頭。「是個裝飾品!」他再搖頭。「是件藝術品!」他想了想,臉忽然紅了。他還是搖頭: 「也不能算,你別猜了,打開看吧!」 她沒有耐心再猜了,低下頭,她不想破壞那緞帶花,她細心的把緞帶解開,打開了盒子,她發現裡面還套著另一個盒子,而在這另一個盒子上面,放著一張卡片,她拿起卡片,卡片上畫著朵嬌艷欲滴的,含苞待放的石榴花。她的心臟怦然一跳,石榴花,石榴花?石榴花!在遙遠的記憶裡有朵石榴花,致秀說過:「這像你的名字,是夏天的第一朵蓓蕾!」 難道他知道這典故,還只是碰巧?她輕輕的抬起睫毛,悄眼看他。正好,他也在凝視著她,專注而又關心的凝視著她。於是,他們的眼光碰了個正著。倏然間,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狼狽的熱情,他的頭就垂下去了。於是,她明白了,他知道那典故!她慢慢的把卡片打開,發現那卡片內頁的空白處,寫著幾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