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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瓊瑤 這時,牧白再也忍不住,激動的上前說: 「娘!難得夢寒如此深明大義,我覺得咱們全家都應該支持她!假如咱們早就能有她這樣的胸襟氣度,像她一樣的勇於表達,那麼秋桐的悲劇,或者可以避免,現在,這個名份,真是咱們欠秋桐的!」 奶奶臉孔抽動了一下,震動已極。 牧白一開口,雨杭也無法沉默了,走上前去,誠懇的接口:「奶奶,這件事我從頭到尾辦得亂七八糟,就因為卓家的傷心,根本不是金錢可以彌補的。只有出於感情,出於人性,才能化干戈為玉帛,奶奶,請您不要再堅持了吧!」 「娘!」沉靜的文秀也熬不住了:「這三天兩頭的鬧,大家都受不了,弄得我一天到晚擔驚害怕的,晚上都睡不著覺……真要鬧到警察廳去,恐怕咱們家的面子也不好看……」 「奶奶,奶奶,」靖萱熱烈的響應:「秋桐在我們家那麼多年,不止侍候了哥哥,也侍候了您啊,我更是從小就跟著她長大的,她在咱們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這樣的異口同聲,全家有志一同,使奶奶的驚異淹沒了憤怒。她看看夢寒,再看看那一張張迫切的臉孔,終於深深的抽了一口氣,勉強壓制住自己的懊惱和憤恨,她冷冰冰的說:「好吧!我再不點頭,倒好像是我不明是非,不夠寬厚仁慈了!」她的目光,冷幽幽的盯著夢寒,從齒縫中迸出兩句話來:「起來吧!我就成全你了!」 「謝謝奶奶!謝謝奶奶!」夢寒連連的磕下頭去。 奶奶拄著枴杖,掉頭就走,經過靖南身邊時,對他投去森冷的一瞥,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別把新媳婦寵得無法無天!」 靖南一驚,有口難言,不禁恨恨的瞪了夢寒一眼。 奶奶一走,靖萱就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崇拜和高興了,她奔上前去,扶起了夢寒,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激動的說: 「只有你,敢對奶奶說這些話,你太偉大了!」 卓家四口,到此時已喜出望外,卓老爹仰頭看天,淚落如雨的說:「秋桐,孩子啊,咱們總算為你爭得你該有的名份了!」 卓老媽顫顫抖抖的,不停的,喃喃的自言自語: 「秋桐啊……你安息吧,安息吧……爹和娘對不起你,把你送來當丫頭,讓你年紀輕輕的,就這麼不情不願的走了……可咱們為你辦到了,你的人進不了曾家的大門,你的魂可以進曾家了……安息吧,安息吧……」 鼻青臉腫的秋貴,和滿臉血污的秋陽,走上前去,扶著歪歪倒倒的父母,一時間,悲從中來,四個人忍不住抱頭痛哭。夢寒和靖萱,眼睛都不由自主的潮濕了。 此時,牧白提著那一箱錢,走到卓家四口身邊,誠摯的說:「來!這些錢拿著,快帶兩個兒子看大夫去吧!」 卓老爹往後猛然一退,忙不迭的搖手拒絕: 「咱們不要……咱們不收這個……」 「算是我們給秋桐的聘金吧!」牧白說:「在昨天,這些錢是要收買你們的尊嚴,但是今天,曾家和卓家已經變成親家了,你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一個親家公的誠意呢?」 「我……我……」憨厚的卓老爹,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卓老爹,」雨杭走了過來,把小木箱塞進了他的手裡。「你們就不要再推辭了,這是我乾爹的一番誠意,接受了吧!想當初,你們送秋桐來當丫頭,不就是為了賺點錢給秋陽唸書嗎?把這個錢拿去,給秋貴娶個媳婦,再好好的栽培秋陽吧!秋桐的在天之靈,或者可以瞑目了!」 卓老爹聽到雨杭這樣說,就不好再推辭了。把小木箱放在一邊,他恭恭敬敬的摔了摔衣袖,拉著卓老媽,回頭對秋貴秋陽說:「讓咱們一家四口,來叩謝咱們的恩人吧!」 於是,一家四口,全部對夢寒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起頭來。「快起來!快起來!」夢寒慌忙說:「這怎麼敢當?你們要折煞我了!」她說她的,那四個人含著眼淚,卻只管磕頭,連連磕了好多個頭,才在雨杭和牧白的攙扶阻止下,站起身來。 「謝謝少奶奶,」卓老媽老淚縱橫,後悔得不得了:「對不起,那天燒了你的花轎,鬧了你的婚禮,我再給你磕個頭……」「不要不要,千萬別再給我磕頭了,」夢寒扶住了卓老媽,眼圈紅紅的,很溫柔的說:「什麼都別說了,都過去了。你們快去治傷要緊!」「是!是!」卓老爹順從的,一迭連聲的應著,四個人千恩萬謝的謝出門去。牧白、雨杭、靖萱和夢寒都送到了大門口,像真的親家一樣,揮手道別。只有靖南站在那兒不動,氣得臉色發青。奶奶隔著一道玻璃窗,在大廳內向外望,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挺直了背脊,高高的昂著頭,身子筆直,像一尊雕像一般。她的臉色陰沉,一雙手緊緊的握著龍頭拐的木柄,握得那麼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來。 第四章 十天後,秋桐的牌位正式進了曾家祠堂。 為了這個牌位進祠堂,曾家還有個小小的儀式。曾家和卓家兩家人,都分立兩旁,由靖南手捧牌位,向祖宗祝告: 「嗣孫曾靖南,有妾卓氏,閨名秋桐,蘭摧蕙折,以此吉日,牌位入祠,敢申虔告,祖宗佑之……」 祝禱完畢以後,靖南對祖宗磕了三個頭,就把牌位送別那黑壓壓的許多牌位中,最後面,最旁邊,最不起眼的一個地方,給安置了上去。曾卓兩家人,都微微彎腰行禮,以示對死者的尊敬。卓老爹看到牌位終於進了曾家的祖祠,不禁落下淚來,低低的說了一句: 「秋桐,你的終身大事,爹給你辦完了,你正了名,也正了身了!」卓家的人,個個低頭拭淚。夢寒看著,心裡真有幾百種感觸。前兩天,她曾經就這個問題,和雨杭談了兩句: 「其實,我有一點迷惑,卓家為什麼這樣在乎牌位進不進得了祠堂?人都不在了,牌位進祠堂又能彌補什麼呢?」 「這就是卓家的悲哀,」雨杭歎了口氣說:「他們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安慰死者,或者,是他們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安慰他們自己。曾家這個姓,對他們來說,太高貴了,這是幾百年傳下來的榮耀。他們已無法挽回秋桐的生命,就只能設法給她這點兒虛無飄渺的榮耀,說穿了,是十分可憐的!」 現在,站在這兒,看到卓家人似乎已得到很大的安慰,夢寒就更體會出這份悲哀了!好可憐的卓家,好可憐的秋桐!看著秋桐那小小的牌位,可憐兮兮的站立在曾家那許許多多的牌位後面,她不禁深深的同情起秋桐來,她不知道人死後是不是真有靈魂,如果真有,秋桐又是不是真想進曾家的祠堂?為了靖南這樣一個負心漢送掉了性命,她的鬼魂,還要被曾家的列祖列宗看守著!真的,好可憐的秋桐! 儀式已畢,夢寒就急忙走到卓家人的面前,把自己準備的一個小包包打開,拿出裡面一件件的禮物,分送給卓家的人。一面說:「我自己做的一點兒東西,不成敬意,這個煙荷包是給老爹的,這頭巾是給老媽的,這錢袋是給秋貴的,這個袋子是給秋陽的,裝硯台毛筆用!」 卓家人面面相覷,感動得不知要怎樣才好。 曾家人也是面面相覷,驚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有靖萱,受到夢寒的傳染,一個激動之下,也奔上前來,拔下插在襟上的一支鋼筆,遞給秋陽說: 「我這兒有支自來水筆,是上次雨杭從上海帶來給我的,可我不上學堂,用處不大,你不在乎是用過的,就拿去記筆記用吧!算是我的一點點心意!」 秋陽看著靖萱那澄淨的大眼睛,感動到了極點,雙手接過鋼筆,態度幾乎是虔誠的。卓老爹更是不住的鞠躬,囁囁嚅嚅的說:「你們不嫌棄咱們,還送咱們東西,這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