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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瓊瑤    


  奶奶何曾受過這樣的搶白,氣得臉都綠了。老羞成怒的一瞪眼:「你……你這樣子吼我,簡直是反了!我教訓我的孫媳婦,關你什麼事?我這也不是頭一回拿枴杖打人,誰又叫我給打殘廢了?夢寒行為不端,放走靖萱,我就要打!打出她的實話來!不要你管!你給我讓開!」

  「我就是管定了!」雨杭一邊吼著,一邊奪下枴杖,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迅速的衝到門口,把枴杖像擲長矛似的擲了出去。奶奶驚得目瞪口呆,牧白已衝上前去,抓住雨杭的手,急急的喊:「你瘋了嗎?怎麼可以這樣對奶奶?」

  夢寒的眼淚滴滴答答的往下直掉,跪爬過去,急切的痛喊著:「雨杭!求求你不要再冒犯奶奶了!奶奶生氣,讓她打兩下就是了!求求你別攪和進來吧……」

  奶奶看著夢寒,再看看雨杭,又痛心又憤怒又懷疑的說:

  「你這樣護著她?難道放走靖萱,也有你的份?」她的眼神凌厲,聲音尖銳:「我懂了!你們兩個,一個負責靖萱,一個負責秋陽,裡應外合,導了這樣一齣戲,對不對?是不是你們兩個人聯合起來做的?說!好,不說是吧!來人呀!給我把夢寒關進祠堂裡去!」

  「噗通」一聲,牧白對著奶奶直挺挺的跪下了:「娘!」他痛楚的喊著:「事情沒有弄得很清楚,千萬別屈打成招呀!現在,家裡已經亂成一團,孩子們走的走了,死的死了,請您千萬息怒,別把僅有的也逼走了!」

  奶奶聽牧白這樣一說,心都絞痛了。此時,才四歲大的小書晴,也奔了過來,學著牧白的樣子,對奶奶「噗通」一跪,哭著喊:「太奶奶!不要打我的娘!不要關我的娘!」

  奶奶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兩個人,憔悴的牧白,小小的書晴,心裡一酸,想到自己從二十歲守寡,守到今天,守得家破人亡!幾十年的悲痛都湧上心頭。淚水,竟也奪眶而出了。她吸了吸鼻子,沙嗄的說:「罷了,罷了……」她回過身子,文秀早已拾回了她的枴杖,過去攙扶著她回房去。她握住枴杖,雙手簌簌的抖個不停。扶著文秀,拖著枴杖,她顫巍巍的,腳步顛躓的,蹣跚的走了。

  這邊,奶奶和文秀的身影剛剛消失,牧白和夢寒就同時撲向了雨杭:「你被打傷了嗎?要不要請大夫……」牧白問。

  「你怎麼要這樣撲過來?萬一打到頭上怎麼辦?」夢寒問。

  牧白和夢寒同時問了出來,立刻不由自主的彼此對看了一眼。夢寒為自己的忘情一驚,牧白卻為夢寒的忘情也是一驚。雨杭吃力的站了起來,深深的看了夢寒一眼,未能走成的沮喪依舊燒灼著他,他憋著氣說:

  「背上不痛,痛在這裡!」他一拳捶在胸口上,掉頭就走了。夢寒一震,心中緊緊的抽痛了。她走過去,把小書晴緊攬在懷裡,似乎唯有用這小小的身子,才能壓住自己那澎湃的感情。牧白再看了她一眼,忽然間,他感到無比的恐懼和無比的憂愁。那種隱憂,比靖萱的出走,更加撕痛了他的心。

  第十四章

  一連好幾天,曾家就在忙忙亂亂中度過了。所有的家丁僕人,都依舊在各條大街小巷,碼頭車站,找尋靖萱和秋陽,也依舊是蹤影全無。奶奶到了這個時候,仍然要維持曾家的體面,不願鬧得人盡皆知。但是,下人們這樣大規模的找人,消息總有一些兒走漏,街頭巷尾,茶樓酒肆,已有人在竊竊私語,談著曾家的艷聞,七道牌坊竟鎖不住一顆躍動的春心!曾家當初逼死了一個卓秋桐,天理循環,一報還一報!畢竟賠上了自家的黃花大閨女!卓家和曾家的冤孽牽纏,讓人驚歎!牧白聽到這些閒言閒語,心裡真是難過極了。又怕驚動了曾氏家族,那就會引起族長出來追究。在白沙鎮,「曾」是個大姓,仍然有自己的族長,和自己的法律。曾氏族長九太爺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對所有曾家的糾紛,審判嚴厲。所以,牧白一方面要塞攸攸之口,一方面還要瞞住奶奶,只得叫下人們閉緊嘴巴,心裡真是痛苦極了。但,奶奶是何等厲害的角色,早就從張嫂俞媽那兒,聽到了不少,奶奶忍著憋著,心裡的積怒是越來越深,越來越重。

  這天,已經是七月二十八日了。雨杭皺緊的眉頭漸漸的鬆開了,夢寒似乎也擱下了心中重擔。餐桌上見到面時,兩人常會交換一個短暫的眼光,這眼光使牧白的隱憂加重,使奶奶的情緒繃得緊緊的,心頭的疑雲和怒火,都一觸即發。

  這天下午,老尤拿著一封剛收到的電報要送到雨杭房裡去。這封電報被牧白截了下來,打開一看,上面像打啞謎似的寫著:「二十二結二十五行均安」

  牧白見了這幾個字,心中的懷疑,全都證實了,他握著電報,直衝進雨杭的房裡,把電報重重的往桌上一拍,他問:

  「這是什麼意思?你告訴我!」

  雨杭拿起電報看了看,整個神色立刻鬆弛了。他抬眼看著牧白,唇邊竟浮起了一個微笑。他吐出一口長長的氣,真摯而坦白的說了:「這是江神父打來報平安的電報!乾爹,請原諒,我不忍心看到他們兩個為情煎熬,又無法說服你們成全他們,所以,只好鋌而走險了!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安排的,與夢寒毫無關係,你們別再冤枉夢寒了!這封電報是說,秋陽和靖萱已經在二十二日那天,行了婚禮,成了夫妻了!二十五日那天,他們上了一條船,如今船在海上已經走了三天了!他們離開中國,到英國去了!所以,大家也不要再徒勞無功的找尋了!好了!我現在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我這就去找奶奶坦白一切,任憑奶奶處置,以免夢寒背黑鍋!」

  他說著,往門口就走,牧白伸手,一把抓住雨杭,大吼著:「你給我回來!不許去!」他把雨杭摔進椅子裡,盯著他問:「你計劃這一切,夢寒也參加了,對不對?所以,夢寒那天夜裡,在花園裡面!你們確實像奶奶所分析的,是一個裡應,一個外合,是不是?」

  「不是不是!」雨杭連忙說:「夢寒會在花園裡,完全是個巧合……」「巧合?」牧白吼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唬弄我?咱們父子一場,你居然這樣欺騙我?你不要再撒謊了,你給我實話實說,夢寒在這場戲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雨杭豁出去了。「乾爹,你別再吼我了!你問我夢寒在這場戲裡扮演什麼角色,簡直就是拿刀子在剜我的心!我對夢寒的心事,你最清楚,眼看著我們痛苦掙扎,你一點也不施以援手……你要實話,我告訴你實話,船票是我為夢寒和我買的,婚禮也是為我們兩個準備的,誰知我回到家裡,竟殺出一件靖萱的事來,逼到最後,大家決定集體逃亡……所以,二十日的晚間,要走的不止靖萱,還有我,夢寒,慈媽和書晴!如果不是書晴突然驚醒大哭,使夢寒在剎那間失去了勇氣,現在,我們已經全體在那條駛往英國的船上了!」

  牧白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跌坐在一張椅子裡,嘴裡喃喃的叫著:「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就在此時,房門「豁啦」一聲被衝開了,奶奶臉色慘白的站在房門口。「好極了,」奶奶重重的喘著氣,眼光死死的盯著雨杭,聲音冷如冰,利如刀:「總算讓我知道事實真相了!」

  「娘!」牧白驚喊,從椅子裡又直跳了起來:「您……您都聽到了?」「看到你拿著電報鬼鬼祟祟的進來,我就知道不簡單!幸好我過來聽一聽!原來,咱們家養了一個賊!」她的聲音陡的尖銳了起來,發指眥裂的用手顫抖的指著雨杭,淒厲至極的怒罵著:「你……好一個乾兒子啊!罔顧倫常,勾引弟婦,還教唆妹妹同流合污,勾結外人來顛覆這個家,把歷代承傳的美德榮譽全毀於一旦,你的所作所為,等於是鞭祖宗的屍,活生生的凌遲咱們!我……我……我找不出字眼來形容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投的胎,你是魔鬼化的身!」她回頭急喊:「文秀!你帶張嫂和俞媽,給我把夢寒抓到大廳裡去,我今天要清理門戶!」夢寒被押進了大廳,還沒站穩腳步,奶奶已對著她一耳光抽了過來。「無恥賤人!你水性楊花,吃裡扒外,下作到了極點!身為曾家的寡婦,你勾引男人,紅杏出牆!敗壞門風……叫靖南在地下怎麼咽這口氣?」她「啪」的一聲,又是一耳光抽過去。夢寒被打得摔落於地。雨杭又飛撲了過來,大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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