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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瓊瑤 一陣天搖地動,意亂情迷。她驀的推開他,驚慌的喊: 「不行不行!這樣演變下去會不可收拾!看看現在……」她惶恐至極,聲音都發抖了:「看看咱們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如果再不停止彼此的誘惑,我們還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來!到時候,你忘恩負義,我十惡不赦,幾百層地獄都不夠我們下的!」她哀聲喊:「快放我出去吧!快放我出去吧!真的愛我,就請保護我!」他悚然而驚,她最後那句話,使他驚醒了。「別慌!」他急切的說:「把眼淚擦了,再出去!」 她沒有擦,奮力的拉開房門,她逃也似的,跌跌衝衝的跑走了。她並不知道,在這個黑漆漆的夜裡,曾家還有另一個不眠的女人,正站在徊廊上,望著雨杭那亮著燈的窗子發呆。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曾家的奶奶。因而,奶奶目睹了夢寒衝出雨杭的房間。目睹了她用手捂著嘴,哭著跑開的身影。奶奶驚嚇得張口欲喊,身子挺得筆直,一顆心掉進了無底的深淵裡。第二天上午,奶奶把夢寒叫進了祠堂裡。 摒退了所有的人,關起了那厚厚的大木門,奶奶開始怒審夢寒。「你給我在祖宗前面跪下!」奶奶聲色俱厲。 夢寒一句話都沒有辯,就直挺挺的跪下了。 「你說!你昨晚半夜三更,到雨杭房裡去做什麼?」 夢寒一個驚跳,立刻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都在剎那間凍成了冰柱。她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說!」奶奶的龍頭拐,重重的跺在地上:「你敢說一個字假話,我會讓你終生後悔!說!」 夢寒那裡說得出話來,全身都簌簌發抖了。 「我……我……」她顫抖著,口齒不清。「我……我……」「你一個寡婦人家,怎麼如此不避嫌疑?是不是你們之間,已有不可告人之事,你給我從實招來!」「沒,沒,沒有!」夢寒終於膽戰心驚的喊了出來。 「沒有?那你去幹什麼?不要對我說你根本沒有去!是我親眼看見你從他房裡跑出來的!你們這樣偷偷摸摸已經多久了?你說!你半夜溜到他房裡去,有多少次了?你說!我現在都想明白了,怪不得雨杭不肯成親,原來和你暗通款曲!你這個無恥的女人,靖南屍骨未寒呀!是不是笛子聲就是你們的暗號,他吹笛子召喚你,你就溜到他房裡去!是不是?是不是啊?」「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夢寒痛喊出聲了:「奶奶!我跟您發誓,不是這樣的!我嫁到曾家五年以來,一共只去過雨杭的房間兩次,我不騙你,如果我說了假話,讓祖宗罰我不得好死,讓雷劈死我!上一次去,是奉奶奶之命,去說服他娶靖萱!這一次……這一次……」 「這一次是做什麼?」「這一次是……」夢寒心一橫,開始編故事:「是因為雨杭執意要回杭州,念頭一直沒有打消,爹很不放心,要我有機會的時候跟他談一談……我確實是聽到笛子聲而去的,但是,並不是您想像的那樣……我跟您發誓,我沒有做對不起祖宗,對不起靖南的事啊……我也沒有那個膽量啊……」 「那麼,」奶奶尖銳的盯著她:「你為什麼從他房裡哭著跑出來?」「因為……咱們談著談著,就談到了靖南,是我一時之間,按捺不住,悲從中來,所以所以,我就哭了,自己也知道不該哭,就跑出來了!」夢寒對奶奶磕下頭去:「請奶奶息怒,請奶奶原諒,我知道我錯了!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 奶奶直著眼,喘著氣,暗暗的琢磨著夢寒的話。越想越狐疑,越想越生氣。龍頭拐又重重跺地。 「我不相信你!即使你說的是真的,你到雨杭房裡去哭哭啼啼,也是品行不端,毫無教養的行為!一個女人的眼淚,是可以隨便在男人面前掉的嗎?你這不是勾引是什麼?」 「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夢寒一迭連聲的說,不住的磕著頭。「是我糊塗,是我不避男女之嫌,都是我錯!我已經後悔極了!」「我會去找雨杭問個清楚!假若你說了一個字的假話,我會要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夢寒打了個冷戰。「奶奶!」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勇氣,她吸著氣說:「我做了任何的錯事,請奶奶關著門懲罰我,如果鬧得人盡皆知,我也沒有臉再活下去了!雨杭那兒,空穴無風,您要問儘管問,只怕他剛剛發生靖萱的事,又再捲入這場是非,他是無法在曾家立足了!奶奶要三思啊!」 奶奶一驚,此話如同當頭棒喝,打醒了奶奶。她此時此刻,最怕的還是雨杭離開曾家。身世之謎,沒弄清楚之前,她是怎樣也無法放走雨杭的。她瞪著夢寒,實在不知道夢寒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用枴杖在夢寒背上一戳,嚴厲的說: 「我姑且信了你!你現在給我在祖宗前發重誓,發毒誓,說你絕不再逾越禮法,心中絕對不會再存絲毫曖昧的念頭,你會安安分分,循規蹈矩的過日子,遠離雜念!說!」 夢寒滿懷羞恥,含悲忍淚的跪向祖宗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媳婦夢寒,跟祖宗發誓,從今以後,絕不再逾越禮法,絕不會心有曖昧,從此一定循規蹈矩,倘若再有絲毫言行失控,做出引人猜疑的事,夢寒願遭五雷轟頂,萬馬分屍!」 奶奶點點頭,似乎得到了某種安慰。 「我告訴你!列祖列宗在天上盯著你,我在地上盯著你!曾家幾世幾代的清譽,七道牌坊的光榮,絕不容許敗在你手上!如果你一旦食言,就算沒有五雷轟頂,我也保證你生不如死!現在你就給我跪在這兒,好好的懺悔一番!」 奶奶說完,拄著枴杖,掉頭而去。 夢寒跪在那兒,像是被魔咒給咒住了。抬眼看去,只見曾家的牌位,重重迭迭,森森冷冷的排列著,如同一個陰森巨大的叢林,自己就被鎖在這片叢林裡,永遠永遠都走不出去了。這天雨杭不在家,一早就跟牧白出去辦事,到黃昏時分才回來。回家後,聽老尤說,夢寒又惹奶奶生氣,被罰跪了祠堂,他就大吃一驚。一心一意想找夢寒談一談,卻苦無機會。晚餐時,他按捺不住,一直去看夢寒,夢寒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蒼白的臉上,帶著種幾乎是恐懼的表情。這表情使他不安極了,擔心極了。而奶奶,整個晚餐的時間裡,都在默默的觀察著他們兩個。雨杭的心揪緊了,難道,昨夜的傾談,已給夢寒帶來了災難? 他的懷疑,到晚上得到了證實,當他在書晴房裡,故意逗留,在那兒教書晴寫字的時候,慈媽無聲無息的走了過來,塞了一張折迭得小小的紙箋給他。他收了紙箋,臉上雖然若無其事,心裡已有如萬馬奔騰。回到房裡,他打開紙箋,只見上面寫著: coc1「一番傾談,百種罪孽,奶奶已經起疑! 七道牌坊,如同七道魔咒,我已被禁錮, 無處可逃!助我救我,請遠離我!」coc2 他把紙箋緊壓在胸口,心裡,是撕裂般的痛楚。他抬眼看著窗外,只見煙鎖重樓,霧迷深院。透過那迷濛的夜霧,曾家大門外那七道牌坊,隱隱約約的聳立在夜色中,那麼巍峨巨大,高不可攀,像是七個巨人,正看守著曾家所有的人與鬼! 第十章 雨杭和夢寒,就這樣陷進了一份絕望的愛裡。 這份絕望的愛,把兩個人都折磨得十分淒慘。夢寒說得很好,只要默默的相愛,不需要接觸,不需要交談,把愛深深的藏在心裡就可以了。但是,這樣的愛太理想化了,太不實際了,太虛無縹緲了,太神聖了……雨杭沒有辦法這樣神聖的去愛一個女人,他渴望見她,渴望和她相聚,渴望和她相守,渴望和她「朝朝暮暮」!這種渴望,使他神思恍惚,心力交瘁。他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飛度曾家的重重關防。無論是有形的門與鎖,還是無形的門與鎖,都把他和夢寒,牢牢的鎖在兩個不同的監牢裡。不能探監,不能通訊,偶爾交換一個視線,她都像犯了重罪一般,會張皇失措。不知道奶奶怎樣嚇唬了她,她怕得要命,真的怕得要命。不止她怕,連慈媽都怕。慈媽自從幫夢寒傳過信以後,就知道了兩個人的心事。她好心痛,這五年以來,她眼看著夢寒在曾家的種種遭遇,也眼看著雨杭對夢寒的種種照顧。尤其夢寒難產的一幕,讓她永遠難忘!雨杭對夢寒的這一片心,她早就有些明白了!真遺憾,為什麼當初嫁的人是靖南而不是雨杭?難道婚姻都是錯配的嗎?但是,事已至此,曾家是這樣標榜「貞節牌坊」的家庭,夢寒已經沒有翻身的餘地了。如果她還有什麼非分的想法,她會被奶奶整死的。慈媽想到奶奶,就比夢寒還緊張。她拒絕再幫兩人做信差,找到一個無人的機會,她哀求般的對雨杭說:「雨杭少爺,老天爺牽錯了紅線,配錯了姻緣,可這是咱們小姐的命!求你饒了她吧!你會害死她的,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