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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瓊瑤 「我住到船上去,我要想想清楚,我和你們曾家的這段淵源,是不是該徹底的斷了!」說著,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斷就斷!」奶奶氣壞了,顫巍巍的喊著:「你神氣些什麼?你以為我們曾家就少不了你,離不開你嗎?」 牧白看著雨杭負氣而去,急急的回轉身子,對奶奶說: 「娘!我有話要對您說!」 「折騰了大半夜,什麼事都沒辦成,氣死我了!」奶奶對圍觀的眾人大聲說:「還看什麼看?都睡覺去!文秀,你快去看看靖萱丫頭,別真的想不開,我給雨杭說得心裡犯嘀咕!」 「是!」文秀急忙去了。僕人們也都散去了。奶奶這才看牧白:「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不成!」牧白一臉的惶急:「我怕到了那時候,我這股勇氣和決心,又蕩然無存了。」 奶奶皺著眉頭,奇怪的看了看牧白,就轉身回房,牧白緊跟於後。奶奶的房門剛剛關上,牧白就一步上前,激動萬分的說: 「娘!我不能不告訴你了!免得鑄成大錯!雨杭,他……他……不是我的乾兒子,他是我的親兒子!」 奶奶背脊一挺,臉色大變,緊緊的盯著牧白,有兩秒鐘簡直不能呼吸。「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的問。 「娘!如果我現在對你說的話,有一個字虛假,我就會被天打雷劈!」牧白沉痛而緊張的說:「雨杭是我當年在杭州經商時,和一個女子生下的兒子,那個女人的名字叫吟翠!三十二年來,我苦守著這個秘密,都快被這個秘密逼瘋了!」 奶奶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語。終於,她直勾勾的瞪著牧白,說:「你為了讓他免於入贅,竟編出這樣的謊言來嗎?如果他是你的兒子,為什麼到他十五歲,你才認他為乾兒子,到他十九歲,你才第一次帶他回家?如果你帶回來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或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這事還有幾分可信……」「你一定要相信我呀!」牧白激動得不得了:「這孩子因為我的錯,已經度過了許多孤苦的歲月,這件事說來話長呀!當年我在杭州做生意,認識吟翠,因為吟翠是個歡場女子,我是怎樣也沒有勇氣,把吟翠帶回家來,也不敢把自己的風流韻事,讓爹娘知道,因為咱們家的規矩實在太大了。那年四月初三,吟翠生了雨杭,名字都來不及取,吟翠就和我大吵了一架,因為她想和我成親,讓孩子名正言順,我卻沒有辦法娶她。結果,她一怒之下,抱著孩子,在一個大風雨的晚上,跑出去就失蹤了。我帶著人到處找,到處找,找了五天五夜,終於找到了吟翠的屍體,而孩子,卻遍尋不獲。」牧白眼中充淚了。奶奶也聽得出神了。「這整個的故事,就像秋桐和靖南的,所不同的,是吟翠生了一個兒子!天在懲罰我,讓這樣的歷史在曾家一直重演!」 「但是,你說,孩子已經失蹤了!」 「是的,孩子失蹤了,我也快發瘋了,我不相信吟翠可以狠心到帶著孩子一起去死。我跑遍了整個杭州市,找這個孩子,找來找去都找不著。後來,我就回家和文秀成了親,這件事更是不能提了。接下來的許許多多年,我每年去杭州,就每年在找這孩子。直到十五年後,我聽說在聖母院有個孤兒,年紀輕輕就能行醫,名叫雨杭,我真是嚇了一跳,立刻趕到聖母院,找到了江神父,才知道那個大風雨的晚上,吟翠把孩子放在聖母院的門口,人就不見了。在孩子的身上,留下了一塊金牌,這金牌是我送給吟翠的定情物,上面是用吟翠的手跡去刻下的兩個字;雨杭!」 奶奶睜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緊盯著牧白,越來越相信這個故事了。「娘!你不知道我那時有多麼激動,本要和雨杭立刻相認,但是江神父阻止了我,說這孩子冰雪聰明,卻感情脆弱,非常敏感,容易受傷……對於自己是個棄兒的事實,早已成為他心中最大的隱痛,他恨透了遺棄他的生身父母,江神父希望我永遠不要認他,免得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我答應了江神父,這才見到雨杭……」牧白的聲音哽咽,淚,不禁奪眶而出了。「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我的兒子了,娘,難道這麼多年,您都不曾懷疑過……您不曾在他身上,找到我年輕時的影子嗎?」奶奶聽得癡了,傻了。此時才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許多以前不瞭解的事,現在都恍然了。怪不得牧白對這個乾兒子,簡直比親兒子還疼愛。怪不得有的時候,他對雨杭幾乎是低聲下氣的,怪不得他看雨杭的眼神,總是帶著歉意,怪不得他永遠有一顆包容的心,去面對雨杭的驕傲和彆扭,怪不得會把整個曾家的事業,毫無保留的交給他……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有那麼多的怪不得!奶奶心裡雖然已有八成的相信,但是,畢竟事出突然,一切都太意外了,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想了半天,才壓抑著心裡突然萌生的一種興奮,問:「你會不會太一廂情願了?你怎能憑一塊金牌,斷定這是你的兒子?」「那塊金牌是絕無僅有的呀!當然,還不止金牌,他襁褓時的衣服,包著他的小包被,還有那個盛著孩子的籃子,都是我和吟翠一起去置辦的呀!而且,在孩子身上,還留下了一張紙箋……」牧白急急的從腰間翻出一個小荷包:「我收著,我仔仔細細的貼身收著,我拿給您看,上面是吟翠的手跡啊!」他從荷包裡取出一張顏色泛黃的,折迭方整的紙箋來。雙手顫抖的遞給了奶奶。奶奶立刻打開了紙箋,只見上面,有娟秀的字跡,寫著兩行字:「煙鎖重樓,恨也重重,怨也重重! 不如歸去,山也重重,水也重重!」 奶奶深深的抽了口氣,到了此時,竟有些承受不住,不知道是喜是悲?是真是假?該懷疑?該相信?是痛苦?是狂歡?各種複雜的情緒,排山倒海般的衝擊著她,使她雙腿發軟,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她不禁跌坐在椅子裡,用手扶著頭,呻吟似的說:「雨杭是曾家的骨肉?他是我們家碩果僅存的一條根?真的嗎?真的嗎?你不是編故事騙我嗎?哦!老天爺!我該相信還是不該相信呢?」「娘!」牧白悲切的喊著:「我怎麼可能在瞬息之間,編出這樣完整的故事來騙你呀!還有吟翠的紙箋,我怎麼可能連道具都準備好了來騙你呀!」 奶奶越來越相信了,忽然間,心裡竟然恐懼起來。 「你瞧……今兒個這樣一鬧,會不會把他氣跑了?雨杭……這孩子,脾氣一向就彆扭……你還是快去船上,把他先給我追回來再說!你去告訴他,招贅這事,我就絕口不提了!叫他快點回來,那條船上,現在又沒吃的,又沒喝的,怎麼能住人呢?」「是!」牧白用衣袖匆匆的擦了擦眼睛,往門外就走,走到門口,想起什麼,又折回到奶奶面前,取回那張紙箋,再珍貴的收回到荷包裡。抬眼看了看奶奶,他小心翼翼的又說:「他回來了,您可別跟他提這回事,這些年來,我試探過他多少次了,他確實無法原諒他的父母,所以,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嚇走了他!相認不相認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我身邊,就是我精神上最大的安慰了!」 奶奶點了點頭。「在沒有更多的證據以前,我也不敢認他呢!」她說著,卻又情不自禁的追了一句:「一定要把他叫回來!快去!」 「是!」牧白急急的去了。 奶奶看著牧白的背影消失,她像個洩氣的皮球似的,癱瘓了。倒在椅子裡,她無比震動的,喃喃的低語著: 「老天啊!咱們曾家沒有絕後,是嗎?是嗎?雨杭那孩子……天啊!我差一點把他們親兄妹給送作堆了!怎會有這種事呢?」她看著窗外,天已經濛濛亮了。晨霧正瀰漫在整個花園中,樓台亭閣,全在一片蒼茫裡。她想起吟翠的紙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