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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瓊瑤    


  「我在自己的屋簷下,受這種狗奴才的氣!我還要不要做人啊……」

  驥遠已經忍無可忍,此時,飛身一躍,整個人撲向了莽古泰,這股強大的力道,帶得三個人一起滾在地上,跌成了一團。雁姬的指套釵環,滾得老遠。珞琳脫口尖聲大叫。新月和雲娃,看得目瞪口呆。

  莽古泰沒料到驥遠會和身撲上來,手一鬆,竟然沒抓牢雁姬。驥遠把握了這機會,對著莽古泰的下巴就是一拳,兩人大打出手。眾侍衛看到雁姬已經脫困,立刻一擁而上。

  一陣混亂之下,莽古泰孤掌難鳴,被眾多的侍衛給制伏了。甘珠、烏蘇嬤嬤、珞琳都圍繞著雁姬,拚命追問:

  「夫人,有沒有傷著啊?傷到哪兒啊?」

  雁姬的手緊捂著胸口,好像全部的傷痛都在胸口。

  「驥遠!」新月追著驥遠喊:「你高抬貴手,饒了莽古泰吧!」

  驥遠用十分希奇的眼光看著新月。

  「你以為,誰都要讓你三分嗎?你以為,你的力量,無遠弗屆嗎?」他恨恨的問。「在他這樣對我額娘動粗之後,你還敢叫我饒了他?」新月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此時,雁姬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對驥遠叫著:「驥遠,你給我把他帶到教場去,替我狠狠的教訓教訓這只瘋狗,聽到嗎?」「聽到了!」驥遠大聲的回答。

  新月和雲娃的心,都沈進地底去了。

  莽古泰被捆在教場上的一根大柱子上,由兩個侍衛,手持長鞭,狠狠的抽了二三十下。本來,抽了二三十下,驥遠的心也就軟了,只要莽古泰認個錯,他就準備放人了,所以,侍衛每抽兩鞭,驥遠都大聲的問一句:

  「你知錯了嗎?你知道誰是主子了嗎?你還敢這樣囂張嗎?」偏偏那莽古泰十分硬氣,個性倔強,一邊挨著打,還在一邊凜然無懼的大吼大叫:

  「奴才的主子只有格格和小主子,誰和他們作對,誰就是奴才的仇人,奴才和他誓不兩立!」

  驥遠被他氣壞了,大聲命令著侍衛:

  「給我打!給我結結實實的打!打到他認錯求饒為止!」

  莽古泰卻不求饒,不但不求饒,還越叫越大聲。於是,侍衛們繞著他打,也越打越用力。鞭子毫不留情的抽在他臉上身上。他全身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被招呼到了。沒有幾下子,他的衣服全都抽裂了,胸膛上、背上、腿上、臉上……都抽出了血痕。如果努達海在家,或是老夫人不曾出門,新月和雲娃還有救兵可找,偏偏這天是一個人也找不到。新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克善哭著要去救莽古泰,新月不願他看到莽古泰挨打的情形,死也不給他去,說好說歹,才把他安撫在望月小築。新月和雲娃趕到教場,莽古泰已被打得奄奄一息。還在那兒拚死拚活的,斷斷續續的喊著:

  「奴才的主子只有格格和小主子……奴才的主子只有格格和小主子……」「給我打!給我打!給我用力的打!」驥遠怒喊著。

  新月看得膽戰心驚,雲娃已是淚如雨下了。

  「驥遠!」新月哀求著喊:「我知道你對我很生氣很生氣,可是萬一你把他打死了,你不是也會難受嗎?你一向那麼寬宏大量,那麼仁慈,那麼真摯和善良,你饒了他吧,你不要讓他來破壞你美好的人生吧……」

  驥遠驟然回頭,眼裡冒著火,聲音發著抖:

  「他破壞不了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早就被破壞掉了!」

  新月的淚滾落下來。她祈諒的,哀傷的,真切的說:

  「驥遠,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真的,真的!我全心全意的祝福著你!請不要把對我的氣,出在莽古泰的身上,好嗎?我求你!求你!你從來不贊成用暴力……這樣的你,實在不是真的你……如果我們都無法回復從前了,讓我們最起碼,還保有以前那顆善良的心吧!」

  這樣帶淚的眸子,和這樣哀楚的聲音,使驥遠整顆心都絞痛了。只覺得心中漲滿了哀愁,和說不出來的失意。他廢然長歎,心灰意冷。「不要打了!」他抬頭對侍衛們說:「放了他吧!」

  他轉過身子,不願再接觸到新月的眼光,也不能再接觸到新月的眼光,因為,這樣的眼光讓他心碎。他咬了咬牙,邁開大步,頭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了。

  新月和雲娃,趕忙上去,解下渾身是血的莽古泰。

  於是,新月所有的遭遇,都瞞不住努達海了。這天晚上,努達海回到望月小築,那麼震驚的發現望月小築中的悲劇。新月無力再遮掩什麼,在克善憤怒的訴說中,在雲娃悲切的坦白裡,努達海對於新月這些日子所過的生活,也總算是徹底瞭解了。他聽得臉色鐵青,眼光幽冷。聽完了,好久好久,他一句話都不說。坐在那兒像個石像,動也不動。新月撲在他膝前,惶恐的說:「我……我……一直以為,這是我欠雁姬的債,我應該要還!但我實在沒料到要牽累這麼多人跟著我受苦……」

  他用他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拽向了自己的胸前。看到她臉上,脖子上的傷痕纍纍,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從齒縫中迸出幾句話來:

  「當初在巫山,真該一刀了斷了你!免得讓你今天來受這種身心摧殘,而我來受這種椎心之痛!」

  「當初是我錯了,不該貪求這種不屬於我的幸福……」她終於承認了:「我這麼失敗,弄得一塌糊塗,你乾脆給我一刀,把我結束了吧!我……認輸了!」

  「是嗎?」他咬牙問:「當初是誰說;自殺是一種怯懦,一種罪孽呢?是誰說那是逃避,是沒勇氣呢?」

  「我……」她囁嚅的說:「我說錯了!」

  「不!」他一下子推開了她,站起身來。「你沒說錯!我現在已經認清楚了,我再也丟不開和你共有的這種幸福!我要你!我也要活著!」他抬頭對雲娃果斷的交代:「收拾一些必要的東西,我們連夜搬出去!在找到房子之前,先去住客棧!這個家,我是一刻也不要留了!我馬上去跟全家做一個了結!」

  這次,新月沒有阻攔,她已無力再奮鬥下去,也無力抗拒這樣的安排了。努達海趕到老夫人房裡時候,老夫人正在為白天發生的事,勸說著雁姬和驥遠。因而,全家的人都聚集在老夫人房裡。這樣也好,正好一次解決。努達海大步上前,對全家人看都不看,直接走到老夫人面前,就直挺挺的跪下了。

  「請恕孩兒不孝,就此別過額娘,待會兒我就帶新月他們離開,暫時住到客棧中去!」他說著,就站起身來。

  「住客棧?」老夫人大驚失色:「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嚴重呢?」「我的意思就是,這個家既然鬧得勢不兩立,水火不容,為了避免發生更可怕的事,我別無選擇,只有出去購屋置宅,給新月他們另外一個家!其實,這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提議,是從頭就有的構想,只是額娘不能接受,新月又急於贖罪,這才拖延至今,現在,望月小築裡,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人人遍體鱗傷,這個債,他們還完了!」

  「阿瑪!」珞琳第一個叫了起來,「你不要走,你一走,這個家還算什麼家呢?請你別這麼生氣吧!剛才奶奶已經說了額娘跟驥遠一頓,以後肯定不會再發生這樣可怕的事了!」

  「哼!」雁姬忍不住又發作了:「你只看得到望月小築裡的人遍體鱗傷,你看到別的人遍體鱗傷了沒有?你看不見,因為『心碎』是沒有傷口的!即使有傷口,你也不要看,因為你只有心情去看新月!你甚至不問莽古泰到我房裡來發瘋,有沒有造成對我的傷害!」「如果你不曾毒打新月,莽古泰又何以會發瘋?」

  「新月新月!你眼裡心裡,只有新月!我知道,你早就想走了!這個家是你的累贅,是你的阻礙,你巴不得早日擺脫我們,去和新月過雙宿雙飛的日子!你要走,你就走!留一個沒有心的軀殼在這兒,不如根本不要留……」

  「額娘!」珞琳著急的去拉雁姬,搖撼著她:「你不要這個樣子嘛!冷靜下來,大家好好的說嘛!」

  「是呀是呀!」老夫人急壞了,「我們要解決問題,不要再製造問題了!」「解決不了的!」雁姬沉痛的喊:「他對我們全家的人,已沒有一丁點兒的感情,沒有責任心,沒有道義感,這樣的人,我們還留他做什麼?」「如果我真的沒有責任心,沒有道義感,我就不會帶新月回來了!」努達海用極悲涼的語氣,痛楚而激動的說:「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愛新月!新月也不該愛我!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段感情,我是理直氣壯的!就因為有抱歉,有愧疚,還有對你們每一個人的割捨不下,我才活得這麼辛苦!我和新月,我們都那麼深切的想贖罪,想彌補,這才容忍了很多很多的事!」他盯著雁姬:「你從一開始,就緊緊的關起門來拒絕我們!輕視,唾棄,責罵,痛恨,折磨……全都來了,而且你要身邊的人全體都像你一樣,然後你張牙舞爪,聲嘶力竭,弄得自己痛苦,所有的人更痛苦,其實,你不知道,只要你給新月一點點好臉色看,她就會匍匐在你的腳下,我也會匍匐在你的腳下,新月身邊的人更不用說了。我會為了你的委曲求全而加倍感激你!為什麼你不要我的感激和尊敬?而非要弄得望月小築一片淒風苦雨?鮮血淋淋的?叫我心寒,澆滅我的熱情!你現在還口口聲聲說我存心要離開這個家?你不知道,要我離開這個家,如同斬斷我的胳臂,斬斷我的腿一樣,是痛入骨髓的啊!你不瞭解我這份痛,但是新月瞭解,所以,一直是她在忍人所不能忍!」他說得眼中充淚了,老夫人和珞琳也聽得眼中充淚了。說完,他摔了摔頭,毅然的說:「言盡於此,我走了!」珞琳一個箭步攔住了努達海,回頭急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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