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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瓊瑤 「對不起,」雪珂的嘴唇抖顫著。「我必須向你坦白一件事!」「什麼?什麼?」至剛實在太吃驚了。母親根本沒教過,新娘怎會下跪呢? 雪珂心一橫,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錦囊。 「這是我母親為我準備的,裡面是一個小瓶子,」她取出一個綠玉小瓶,那瓶子好小好小,像個小鼻煙壺一般。「這瓶子只要輕輕一按,蓋子就開了……」 至剛糊糊塗塗的聽著,完全大惑不解。 「這瓶子裡裝著的東西……」雪珂低低的,羞慚的,礙口的,卻終於坦率的說了出來。「和落紅的顏色一模一樣,可以證明我的貞操……」至剛大大一震。落紅!這回事他知道,羅府的少爺,這種教育和知識,早就有了。他緊盯著雪珂,更加困惑了。 「我可以遵照我娘的指示,在適當的時機,打開瓶蓋,一切就都遮掩過去了……」雪珂正視著至剛,緩慢的,清楚的說:「但是,我不能這麼做!我不想欺騙你,更不能對另一個人不忠……」至剛太驚愕了,把雪珂用力一推,大聲的問: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我不能騙你!我是成過親的!只是我爹娘把我們拆散了,在你以前,我已經有了一個丈夫……」 羅至剛目瞪口呆,就是有個雷劈在他面前,也不會帶來這麼大的震動。這完全出乎他能夠處理的範圍,他呆呆站著,雪珂還在訴說什麼,但是,那聲音已變得飄忽,他不能聽,他不想聽……他的新娘,他的格格,怎會這樣呢?驀然間,他對室外衝去,直奔父母的臥房,他那淒厲的喊聲,震盪在整個迴廊上:「爹!娘!這個婚禮不算數!我不要……我不要……爹,娘,你們害慘了我……害慘了我呀……」 王爺和福晉,是連夜被羅大人夫婦請進羅府來的。 羅府的大廳中,依然紅燭高燒。在正牆前面,有個小几,幾上一塊白色的方巾遮住了下面的東西。雪珂就跪在這小几的前方。王爺瞪視著雪珂氣得渾身發抖。大踏步走上前,他對著她,就一腳踹過去,痛罵著說: 「早知道,不如讓你抹了脖子跳了樓,死了乾淨!你就這樣子辜負父母的一片心!」 「哈,哼!王爺!」羅大人面罩寒霜,冷哼著說:「都是為人父母,都有一片心呀!這樣的女兒,你嫁入我家大門,要我們這做父母的,對至剛如何交代?」 王爺一震,羞慚得無地自容。 至剛急急走上前去,對父母說: 「爹,娘!這種媳婦我不要了,你們快讓王爺把她帶回家去吧!我們把她休了吧!」 雪珂神色慘然,對羅大人和夫人深深的磕下頭去。 「雪珂以待罪之身,聽憑你們發落!」 「發落!言重了!」羅夫人冷冷的說,怒瞪著雪珂,這個讓他們全家蒙羞的小女子,她恨不能剝她的皮,吃她的肉!這一生,她沒受過這麼大的羞辱!這個媳婦兒,還是她親自去鑒定過的呢!「你巴不得我們休了你,對不對?」她怒聲問:「你既然敢在洞房花燭夜,說出真相,想必,你已經豁出去了,如果我們休了你,就正中你的心意,從此,你就可以為你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情夫,守住身子了,是也不是?」 雪珂一驚,不由得抬頭看了羅夫人一眼,她接觸到一對無比銳利又無比森冷的眼光,她不禁打了個寒戰,這個女人,她已經洞悉了她的居心! 「親家母,」福晉心慌意亂的開了口:「這件事,實在是讓我們兩家,都無比的尷尬。說來說去,都是我這做母親的教導無方,才讓雪珂犯下大錯!但如今事過境遷,那周嬤母子,都已被放逐塞外,等於不存在的人了。那麼,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寬大為懷,原諒我們做父母的,出於善意的欺瞞……」 「福晉!」羅大人打斷了福晉的話:「對你們而言,雪珂的不守婦道,早已『事過境遷』,對我們而言,卻是『事到臨頭』,你們的欺騙,不論是什麼出發點,我們都沒有義務來承擔!」「好了!我知道了!」王爺怫然的回過身子來。「雪珂,我們帶回家去就是了!」「慢著!」羅夫人往前跨了一步。「雪珂既然已嫁入我們羅家,也無法再讓你們帶走!」 「那你要怎的?」王爺問。 「王爺!」羅夫人正色說:「你不想想,今日這場婚禮,是怎麼樣的排場!整個北京城,都知道羅家和頤親王府結了親家,從皇室到百官,賀客盈門……這樣的婚禮之後,我們羅家,再說媳婦犯了七出之條,對我們也是顏面盡失!王爺!這種丟臉的事,我們羅家丟不起!」 「那麼,你到底要怎樣?」 「雪珂留下!」羅夫人陰沉沉的說:「既然已行婚禮,就算我們家的媳婦!從今以後,你們王府,別說我們待媳婦兒有什麼不周的地方!至於雪珂,」羅夫人走到雪珂面前,雙目如同兩把冰冷的利刃,直刺向雪珂:「你給我聽著,今兒個羅家容下你,是情非得已,嚥下你所帶來的恥辱,更是情迫無奈!過去,你有父母為你一手遮天,而今而後,我可不容許你再有絲毫差錯!」「不!娘!」至剛激動的往前一衝。「我不要她!我要休了她!她是個不貞不潔不乾不淨的女人!我受不了這種侮辱!這對我太不公平了!」雪珂面容慘白,眼神慘淡,默然不語。 「至剛!」羅大人聲色俱厲:「你娘說得對!我們羅家丟不起這種臉!這媳婦兒你不要,我們也得留著!至於你的委屈,我們自會為你補償!以後,你就是三妻四妾,我想王爺和福晉也不會有意見的!」王爺深抽了口氣,瞪視著雪珂。驟然間,他覺得有股寒意,直襲心頭,他幾乎已看到雪珂那必須面對的未來。他還來不至再說什麼,羅夫人已把雪珂的胳臂一把拉住: 「過來,」她厲聲說。雪珂膝行著,被拖到小几前面。羅夫人把几上的方巾用力掀掉,裡面赫然是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現在,你必須當著你的父母,和咱們一家人面前,自斷小指,立下血誓,從此對過去之事,三緘其口,對未來的日子,恪守婦道!」福晉嚇壞了,一個箭步撲到桌邊。 「什麼?自斷小指?那又何必?雪珂發誓就是了,何至於一定要她自殘身體……」「這是我們羅家的規矩!」羅大人冷峻的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羅家父母的每一句話,都和面前的匕首一樣鋒利。「坦白」帶來的屈辱,原來是這般強大!雪珂睜大了眼睛,死吧!她想著,只要把這匕首當胸一刺,就一了百了了!可是,她的耳邊,卻響起了亞蒙低沉而有力的聲音: 「楓葉經霜才會紅,梅花經雪才會香!雪中之玉,必然耐寒!」雪珂一把抓把起了匕首,不能死!她抬頭挺胸,毅然說: 「雪珂立下血誓,從今以後,將對自身恥辱三緘其口!並恪遵婦道,若違此誓,便如此指!」 雪珂說完,一刀往小指上剁去。 徹骨的痛,使雪珂慘叫一聲,暈死過去。 這自斷小指的一幕,在以後很多的日子裡,都困擾著至剛,而且,在他眼前不斷的重演。雪珂那蒼白的臉,那黑不見底的眼睛,那慘淡的神情,那幾乎稱得上是「壯烈」的舉動……一個弱女子,竟能將左手小指從第一個關節,硬生生砍了下來……是什麼力量,讓她做到的?是什麼力量,讓她在新婚之夜,居然敢承認自己的不貞? 為什麼要承認呢?至剛想不明白。卻越想越感到挫敗,越想就越對雪珂生出一種近乎痛苦的恨。恨她的坦白,恨她的誠實,恨她有斷指的勇氣,更恨她……是了,更恨她因此而保護了自己——使他退避三舍以外,根本不願對她染指! 但是,她是他的妻子呀! 為什麼要承認呢?就為了躲避他嗎?為什麼要躲避他呢?因為要對另一個男人守身嗎? 一次又一次的自問,使這個才十九歲的少年妒火狂熾。恨透了雪珂!真恨透了雪珂! 婚後三個月,一天夜裡,至剛喝得醉醺醺的,撞進了雪珂的臥房。「少爺!」翡翠驚喊,像守護神似的站在雪珂床前。「你要做什麼?」「滾出去!」至剛狂暴的把翡翠推出了房門。 雪珂從床上坐起來,發出一聲驚喊,反射般的用棉被遮在胸前。這個舉動,使至剛更加怒不可遏了,他伸出手去,一把就扯掉了那棉被。「我真恨你!我真恨你!」他一迭連聲的嚷著。「你為什麼不用你娘的法子,你為什麼要說出來?那個人,他究竟有多麼好?值得你這樣為他豁出去?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他瘋狂的抓住她的肩,瘋狂的搖撼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