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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雷恩娜(雷恩那) 華老爺這一進去,關門閉戶的,與洞庭廣陵莊推薦前來的少年足足談了兩個時辰,話題所及繁雜廣泛,除管理方面,尚牽涉到棉田紡織,他是有意考考這個嘴上無毛的少年,華府總管的職務太沉、太重,他身為華家主事,不能單憑廣陵莊裴老的一封信,就率性將責任托付。 等廂房的門再度開放時,只見華老爺精明的方臉上現出欣喜,一手撫著山羊鬍子,一手拉住駱斌,連袂而出。半個時辰後,在華府大廳堂上,華老爺親自向眾人正式宣駱斌接管大總管一職,毫無異議。 截至目前,情勢發展比預期還要順利。 他抬起頭,冷淡的風拂過冷淡的面容,玉免攀在榕樹梢上,星子遙遠而明亮,他仰望著,記憶如影隨形,月與老榕依首,而今世事全非,這關中月夜啊,有一股說不出的淒清。 他輕合雙目,緬懷著,也警醒著,理智告訴他該回房睡下,不能繼續逗留,他初初至此,才邁出計畫中的第一步,實要步步為營,不能教誰疑心。 但呵……那些過往將他纏縛了,這麼長的歲月,時時刻刻都是煎熬,他終於來到這裡,堂而皇之地進入這棟宅第,靜靜地立在月與老榕之下。終於,展開他仇恨的洗滌。 此時,身側拱門一聲輕響,他倏地側目,正巧瞥見那瘦弱身影猛地打住步伐,拱門形成的陰影掩住她的上身,月脂卻灑亮著她的長裙,裙擺下露出一段小巧鞋尖和細緻的彩櫻。 他微盼雙目,心中不滿的情緒竟要被繭而出。 「既然來了,為什麼急著走?」他喊住欲轉身離去的影子,內心亦暗暗自問:一個小女娃罷了,駱斌,你還把持不住這深沉的怨恨嗎? 那影子一頓,似在躊躇,忽地步出拱門下的陰影,月光慈悲地在她身上跳動,一張玉容稚氣未脫,蘊含著靈秀雅氣,正是靜眉。 「夜沉了,駱總管還不歇息?」她是極有教養的姑娘,面對突發的情況,早學會沉靜以對,舉手投足間全是大家閨秀的風雅。 似乎正是這樣的安詳與自在惱怒了他,當然,還有她的一對眼眸,眸中的光華太亮、太澄、太過乾淨,從他出手將她接在懷中時,就開始大膽的、有意無意地朝他探索,而他,嘗試著將她嚇退,荒謬地直覺著,不如此為之的話,一切的自己將在她的眼中現形。 「思緒太多,睡不奢。」他實說,神情卻是飄忽。 靜眉輕輕頷首。「是呀。我年歲雖小,也知府裡總管一職不好當,你別心煩,我想……你是有本事的,爹和你關在房中相談許久,我猜想得出,他走出了許多題目為難你。」她盈盈步近,面容柔和,聲音有著小姑娘家獨特的嬌嫩。「我爹好喜歡你的,我已經許久沒見他笑得如此開懷,華家的棉田和生意快把他累壞了,他身體大不如前,而如今多了你,爹和煜哥就不會忙得連飯也忘了吃,我真要謝謝你。」 駱斌怔了怔,內心嘲弄,唇僵硬地抿著,一個信念已然確定,那雙明眸太清澈、太過不好、太教人僧厭。 他強迫自己開口,平板地道:「對府內之事,駱斌自當盡力。」 「我相信你會。」她靜謐輕語,對他冷然的態度有些難受,心想或者是他天性如此,自己實不該多慮。 「喔,對了,今日搭救之事,靜眉還未好好言謝,駱總管——」 「大小姐已經道過謝了。」他迅速截斷她的話,身軀側開,不再瞧她。 以她的冰心聰敏,如何不能體會這少年對自己的敵意?但靜眉是如此地肯定,她從未遇過他,也從未得罪過他,為何他神色不豫?似壓抑著滿腔怒火,無處宣洩。 「你為什麼生氣?」輕和的稚音震動夜的沉寂。 駱斌已在心底怒斥自己千萬遍,小不忍,則亂大謀,他這樣子算什麼? 瞬間,臉色已然寧定,再次面對靜眉時,他唇上竟浮現淡淡彎度。 「大小姐說什麼?」 「你對我生氣。」她清晰地道,殊不知這般的坦率是鬥不過他複雜心思的。 駱斌低低地笑。「我是什麼身份,怎敢對大小姐發脾氣?」 她凝睇著,對他表情的轉變和說詞將信將疑。 那對教人生厭的眸子!袖中,他緊握雙拳,聲音持平,「這麼晚了,大小姐是不是該回房歇息?」有些懊惱適才自己為何要出言留她。 經他提醒,靜眉才記起今晚前來的目的,捺下微亂的心緒,她瞥了眼半隱在雲後的月,輕應道:「真的很晚了,連月娘也要入睡,蟲兒都不叫了,它們都睡熟了。」她話中內容說得稚拙可愛,很符合她小小年齡,但話氣卻又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靜靜幽幽的,仔細品味,竟有惋惜之情。 駱斌盯住她,儘管面無表情,內心卻不可思議極了,在一個小小女娃面前,自己竟要費盡氣力來控制熱油般滾燙的憤恨?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靜眉轉向他,眉眼柔軟如水。 「駱總管先去休息吧,我把東西燒一燒便會離去。」道完,她逕自步至樹下。 直到此刻,駱斌才注意到她手中提著一隻小藍,籃中滿滿的、白白的、稜角分明,竟是許多紙摺的白蓮花。 第二章 一朵朵的白紙蓮花排成小圓圈,她的舉動熟悉輕緩,彷彿重複過許多遍,就算合著眼也能做得完美。接著,她由袖底掏出火摺子扇燃起來,火星子在紙蓮中漫開,瞬間吞噬。 火焰溫暖,照亮靜眉的小臉,她雙膝跪著,兩手合十默默祝禱,垂目斂眉的神情透著虔誠,那輪廓溶在月色下,顯得有些不真切。 「這是為何?」在火光將熄之際,駱斌沉沉出聲,不知怎地,額上和手心泛出薄薄的冷汗。 這月夜下、老榕樹底,蓮燈渡化,她在祭悼何人? 莫不是……莫不是……他倏地握緊雙手,緊緊盯住她。 將一篇清心極樂的經法默誦完畢,靜眉才睜開眼睫,緩慢地立起身子。 「今夜十五,是要燒一些紙蓮的。」 「為什麼?」他語調微揚,目中隱有風暴,對她不著邊際的答案十二萬分地不滿。 靜眉稍退一步,長睫輕顫,似乎教他嚇住了。 這個人,好難捉摸呵……神色轉換如風,一會兒斯文溫雅,一會兒陰鬱深沉,一會兒又漠然冷淡,哪個才是他?抑或是每個都是他?這個人啊,原本就是多變的性情? 「那是幾年前發生的事了,當時我還很小,什麼事也記不住,後來才從娘親和府裡幾位老僕口中輾轉得知。」她頓了一頓,內心慌意微現,仍努力維持著大家閨秀該有的沉靜清和,她管身抬著落葉覆在白蓮的灰燼上,留給明日負責灑掃的僕役整理。 「駱總管,你相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忽地一問,她側首瞧他。 駱斌愕然,深刻地回視,選擇沉默。 靜眉微微一笑又微微歎息,「唉,你們都是這樣子的,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我偏偏親眼瞧見的,她和她的孩子倚在這榕樹下……」說到這裡,她雙眉攏著,小臉罩著淡淡的悲哀和惋惜。 額際的細汗由冷轉熾,一顆心狂跳起來,駱斌咬牙按捺著,只死死地瞪住她,大氣也不敢喘,怕衝動之下,會截斷她接下來的話語。 「那個孩子的魂魄真可憐,他的親娘為什麼狠得下心腸拖著他一塊死?我真不懂呵……後來我去問爹,這榕樹下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他不肯告訴我,但總是有辦法知道的,我問娘親、問其他老資歷的家丁、丫鬟,我年紀雖小,什麼也不懂,但纏著人、磨著人的耐性是很可怕的……」她牽唇,嗓音輕而嫩,敘說著幾年前的一段往事。 「他們告訴我……這棟宅第原本不屬華家,是爹爹從別人手中取得的,那時笑眉尚未出生,我還只是襁褓中的小娃娃,唉……這其中有不少生意上的牽扯,我也不太明白,只知道最後那人將這宅子抵給了爹爹。」話就此停下,似乎不想繼續。 「然後呢?」他出聲誘著,僵硬的五官模糊在夜色中。 好半晌,風中無語,直到歎息幽幽傳出,靜眉又道:「這是個好殘忍的故事……那個人生意失敗、事業散盡,什麼都沒了,他一病不起,潦倒死去,那人的妻子攜著孩子,悄悄潛進這兒,來到這稞榕樹底下,帶著孩子上吊自盡……那個可憐的孩子,瞧起來跟笑眉一樣小,才幾歲的娃娃,什麼也不懂的,他的娘怎忍心?怎地忍心?」 「你說,你……瞧見那對自盡而亡的母子?在這棵老榕底下?」 靜眉望住他陰暗的面容,咬著唇,輕輕頷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