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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雷恩娜(雷恩那)    


  展煜單眉微挑,喝茶潤喉,還是慢條斯理的。

  「這些天我過去探望靜妹,她嘴上不說什麼,但眉宇輕鎖,總這麼鬱鬱寡歡。人言可畏呵……她把自己關在閨房裡,足不出戶,我擔心這樣下去遲早要熬出病來。」他的話半虛半實,經過言語溫和地敘述,更加強了關切和可信度。

  駱斌咬緊牙關,一陣心痛,回想起那日由大街回來,靜眉隱忍不住對他哭訴的話語。

  若是謠言,她或者不會那麼心傷難受,正因是事實,讓許許多多的人以口相傳著、質疑著、譏笑著,如在傷口處撒鹽,她才會如此疼痛難當吧!他兀自做出判斷,卻不知靜眉那日貪求兩人之間少有的溫存,沒將事情真相說明,教他設定了最糟的想像。

  「此事必須有個了結。」展煜拂了拂袖,調整更寫意自在的坐姿,兩眼舒緩地看住對座男子。

  「煜少爺意欲如何?」駱斌回視,目帶評估。

  少頃,展煜綬笑,精銳的光輝在眸底一閃即逝,斯文而堅定地道:「讓靜妹成親。」

  嗄!?

  如川劇變臉,駱斌面色瞬間蒼白。

  兩潭寂靜的黑瞳深不可測,而血絲正以迅速無比的速度攀爬在眼球四周,他的輪廓整個剛硬起來,稜角突現,薄唇微微顫動,嘴角卻抿得死緊。

  這樣的效果讓展煜極為滿意,甚至有些自得意滿,覺得自己才道出一句話,就能攪得對方天翻地覆,實是本事中的本事。

  「這決定是必須的。要人們遺忘一件事最好的方法,莫過於製造出另一件更大、更聳動、更新鮮的話題。何況,靜妹已雙十芳華,尋常女子到這年歲早已出嫁生子,選在這時候完成她的婚姻大事,一舉兩得,最好不過了。」他頓了一頓,靜靜詢問:「駱總管以為如何?」

  以、為……如何!?

  駱斌直勾勾瞪住他,喉嚨緊澀難當,喉結上下蠕動著,他心中一團混亂,腦中如灌入泥漿,不知過去多久,才僵硬地擠出話來。

  「我覺得……尚有、尚有其他方法可行。」

  「喔?」展煜挑眉,「有什麼方法比這個更好?」

  駱斌一時間說不出來,所有的精明幹練、修理分明在聽到靜眉要完婚時,全都成為灰燼,智力退化到連小寶也及不上,哪裡還能編出一個好方法?

  他與她,從開始就注定矛盾,讓他由純粹的恨掉進曖昧不明的情仇,歲月過去,這長久的時間帶著麻醉作用,他的痛苦恨怒在不覺中被一次次地撞掌沖刷,驀然驚醒,竟發覺那個姑娘在他心底。

  見他神色不定,彷彿快要暈厥,展煜暗暗一笑,聲音持平道:「我斟酌許久,認為找不出第二方法。咱們這場婚禮必定要辦得轟轟鬧鬧的,不只西安城裡,整個關中的名門望族皆列入邀請,我會發帖給陝甘總督和四川督辦,江南和兩湖幾家大戶都會收到華府喜帖,定要大手筆、重排場,我要華家大小姐出閣之事成為最轟動的話題。」

  「煜少爺可曾詢問過小姐?她是當事人,得尊重她的意思。」駱斌靜默下來,目中的光彩轉淡。

  聞言,展煜薄唇微掀,竟呵呵笑出,斯文的笑法俊逸至極,他一掌搭在駱斌肩頭,邊笑邊拍打著,倒像哥兒們一般。

  今夜捉弄得是夠爽快了,該到挑明的時刻。

  「一開始我不就說了,今夜要談你和靜妹的事。我正是在詢問當事人啊,要不,你以為這麼晚了,我特意在這兒等你回來所為何事?不就是為了先一步徵詢你的同意。駱斌啊駱斌……呵呵呵,你以為靜妹欲嫁的對象是誰?莫非你不願意娶她?」

  ※  ※  ※

  駱斌有些恍恍然、昏昏然,有些理不清虛實,宛如身墜夢境。

  夢境中,一場極具奢華的婚禮。

  他身穿錦袍,腳踏黑鍛軟靴,頭頂戴住新郎倌帽,很多人簇擁著他,一張又一張的臉面,有些在商場上有過幾面之緣,尚留印象,有些則見也未曾見過,但不管識得不識,他們動作相同,全拱手對住他,恭喜之聲不絕於耳。

  夢境繼續著,他好似不願醒來,見著華夫人雍容華貴地端坐在大廳正位,笑吟吟地望住四周的喧鬧雜攘,而後可親的視線與他接觸了,笑意加深。

  他不能自主地回給華夫人一個笑,但他心底知道,自己的嘴角牽扯得十分僵硬,正微微緊張著。

  忽地,鞭炮聲響徹雲霄,鑼鼓齊鳴,他想,他知道緊張的原因了。

  那個姑娘鳳冠霞岐,一張美顏隱在珍珠串成的簾後,讓許多丫鬟扶持著,盈盈來到他的身邊。接著,不知是誰將喜彩遞到他面前,他下意識接過,目光仍難以由那花嫁娘身上移開。

  這個夢好真實,又好虛幻,如在雲端,而踩踏的每一腳卻又堅固實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他隨著旁人的簇擁,以喜彩牽引著身邊的女子,往一個方向去,頭抬起,瞥見那名立在眾客中的男子,對方朝他揚揚眉,別具深意地笑。

  你以為靜妹欲嫁的對象是誰?莫非你不願意娶她?

  不點頭、不搖頭,你到底什麼意思?你以為還能瞞著多久?這麼多年過去,你看她的眼光啊……完全是男子看著自己心儀的姑娘家時才有的模樣,你敢否認嗎?

  你對她的關心已遠遠超出主僕之義,別再說些欺人的話,你心中有數……

  呵呵,你欺人就算了,為何連自己也欺?駱斌,這太可悲了……

  為了靜妹開心、為阻斷那些傷人的流言,這場婚事勢在必行。

  你若不願娶她,我也無話可說。你不娶,我娶,我要靜妹做我展某人的妻子,我會愛她、敬她,但那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以一個兄長的情義待她。

  這一輩子,我和她的婚姻只會有名無實,絕無異性情愛。

  你心裡喜歡她,卻不敢迎娶她嗎?

  駱斌,看著她成為別人的新娘,你心裡一點感受也沒有?這真的是你希望的嗎?別再自欺欺人!

  原來,非在夢境。

  那一夜一場缺話,攻擊得他毫無招架之力,深沉的渴望赤裸裸地橫在眼前,他終於順遂自己,帶著深沉的秘密,與那名女子結為連理。

  ※  ※  ※

  豪門大戶的婚禮最是注重傳統禮俗,講究每環細節,更何況「華冠關中」的靜眉小姐出閣,所嫁之人又是華府大總管,也算是雙喜臨門。

  這場婚事未演先轟動,到了成親這一日,整個西安城裡,達官政要、富豪望族雲集,還聽說華家要包下整條朱雀大街,從沖頭到街尾擺上長長的流水席,宴請所有西安城百姓。

  美麗雅致的華大小姐配給了那名嚴峻冷漠的駱大總管,這樣的結果真是大爆冷門,不僅是外頭那些不相干的人,連府中長年相處的家丁奴婢知道此消息都要倒退三百步,跌碎無數個下巴。

  而更教人不敢置信的還在後頭。

  整件婚事的主導和事程安排正是華家的煜少爺,那名呼聲最高、行情最好的翩翩佳公子。而今,眾人又開始揣測,華家雙黛的二姑娘尚未出嫁,瞧這狀況,原來展煜的目標是在華二姑娘身上了。

  熬過冗長繁雜的婚禮習俗,夜終於來了,月娘露出臉來,含笑地瞧著朱雀大街上的杯盤狼藉、瞧著開懷醉倒的西安城百姓,瞧啊瞧著,淡淡地望往華家宅第裡,那株古老的、沉靜的、看盡人間生死的大榕。

  榕樹下立著今日大婚的新郎倌,一身的錦袍尚未換下,而那頂冠帽已隨意棄在草地上,他抬起單邊臂膀,掌心穩穩地抵住榕樹身干,粗糙而溫熱,彷彿感覺到它的生命。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縮回手,身軀猛地旋過,直勾勾盯住來人。

  「我沐浴好了,出來沒見到你,想你肯定在這兒。」那姑娘長髮披垂,眼瞳如星,唇邊的笑靜謐可人。

  駱斌心中一動,那姑娘啊,如今是他的妻子。

  「我出來走走,酒喝多了,怕要熏壞了你。」

  靜眉咯咯輕笑,今夜的她有些不太一樣,掃除前些日子鬱鬱寡歡的陰霾,一張秀氣小臉上只有歡愉,單純而強烈的歡愉。

  她彎身拾起那頂冠帽,輕輕朝他走近,一手主動地拉住他的大掌,諾氣輕鬆,「你還要我喊你駱總管嗎?」

  沒料及會有如此一問,駱斌唔地低喃,掌心裡的小手好軟好膩,有一股電流悄悄傳遞,他下意識收縮手勁,目光瞬也不瞬地睨著她可人的容顏。

  靜眉在他的注視下羞紅雙頰,她清楚這個男子為何答應娶她為妻,煜哥把一切都說明了。這麼多年過去了,煜哥瞧在眼裡,心中業已明朗,而他仍舊默不作聲,不懂回應她的情意。

  這算是當局者述嗎?抑或是他還記掛一個遠久的仇恨?

  見他將自己瞧癡了,她唇瓣輕努了努,柔聲地喚著:「駱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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