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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雷恩娜(雷恩那)    


  人不為己,天誅地減,千百年來一話,從未錯過。

  像要印證它的想法似的,伏在雪地的漢子驀地翻身躍起,在曉書恍柙之際,匕首已落入他手中,他胸前口子的血早已凝結止住,醜臉上露出參差不齊的黃板牙,嘿嘿地發出笑聲。

  「你這娃兒心倒好,怎麼?殺不了一個手無寸鐵、又昏迷不醒的人嗎?呵呵呵,現下我醒了,活跳活跳的,還有把匕首在身,你不必顧慮,儘管撲上來便是。」他說著風涼話,利刃在兩手間交互拋握,戲耍地繞著她。

  即使萬分驚懼,曉書也掩飾得極好,白團兒的氣息噴出口鼻,兩頰凍得發紅,她委坐在雪地上,雙眸清澈,戒備地盯著他。

  「你待如何?」心中並不後悔自己方纔的遲疑,若情勢倒回,她仍是下不了手殺人的。「我身無分文,你搶錯對象了。」

  沒有驚叫、更無討繞,這小姑娘鎮靜得教人愕然。

  他粗眉一揚,面容變得猙獰,戲耍人不成,自討沒趣,一股火惱了起來。

  「正是搶你。」

  曉書不語,等待他將話說個明白,內心深處隱隱顫動。

  貨在車中。

  她思緒轉著,一個模糊的念頭正在成形,本能的,竟害怕聽到解答。

  「你可是京城大商賈沈氏家族的小姐?」他明知故問。

  曉書被動地點點頭,聲音力求平穩,「我是沈曉書。」

  「嘿嘿嘿,是沈家小姐便對啦!老子管你叫啥兒!」他瞥了眼她的左手,將曉書當成被逼入角落的小動物耍弄。「咱只知道要找個殘手的丫頭,你條件挺合的,九成九就是啦。」

  「找我有何指數?」她問,雖不願坐以待斃,卻苦思不出逃走的方法,只有拖延時間,多得一刻是一刻,真是在劫難逃,也得弄清楚一切緣由。

  如他這種匪類,專做沒本生意,長年在刀口劍尖上討活,感覺自然靈敏了些。

  空氣中有抹突生的緊繃,彷彿這一舉一動,全落在第三者眼底。

  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撫了撫頸後沒來由豎起的寒毛,眼光警戒地觀察週遭。什麼也沒,只除了雪,和前方半覆箸雪花、雜亂無序的草木叢。

  他媽的,見鬼了!他心中暗罵,怕是江湖走踏久了,膽子卻愈練愈小。接著視線一調,見那古怪性子的丫頭靜靜凝著自己,他面容稍整,清清喉嚨道:「有人給銀兩,要老子取了你的小命,嘿嘿,你可值錢了,呃,不,倒要說沈府小姐這身份值錢,要不你這半瘸不殘的,還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

  微微一怔,曉書臉蛋白了白,已無絲毫血色。

  片刻,她音調靜然地道:「你收了沈家哪一房姨太的錢?還是我大娘?抑或是……我那幾位兄弟?」

  避到這兒還不夠嗎?她不想蹚那淌渾水,財富與權利,誰要誰就拿去吧,她真的無心爭取,讓步再讓步,他們何以不懂?!何以要苦苦相逼?!將採參隊和幾名獵戶全無事地牽扯進去,如此輕忽人命,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聞言,挨那大漢子發怔,稀奇地挑了挑眉。「喝!你心眼倒明白。」他搓揉著鬍髭雜亂的下巴,稍頓了會兒,好似計算著什麼,忽而雙目細盼了起來,哈哈怪笑。「他們要殺你,可老子現下不想殺了。若你肯乖乖聽話,咱倒可以把你帶在身邊,留你一段時候。」

  「你想以我做要脅,想弄來更多的錢財?呵呵……你也發現沈家小姐該有什麼身價嗎?呵,活的總比死的值錢。」思及那些為她慘死的人,心中忽痛,說話已不留餘地,仰視的眸中清楚地印著輕蔑。

  「你這種人渣,見利忘義、見獵心喜,毫無人格可言,是低等中的最低等,比腐肉上的蛆還不如。」此時此刻,實不該惹惱這個惡人,但胸臆間充塞著憤怒和得知事實的痛苦,情緒已難壓抑。

  「死丫頭,別道老子真捨不得殺你,留著你的命,咱也有一百種方法整得你不成人形!」他怒氣騰騰地大步而來。曉書一驚,抓起一把把的雪砸向他,顧不得痛,雙腿又踢又蹬。

  「還來這招?!老子不好好綁了你,咱就是龜兒子養的龜兒子,」

  就在他大手抓住曉書兩腳腳踝,匕首揚起正欲砍斷她的腳筋,草木叢中兩道青光閃爍引起他的注意,以為自己眼花,那光芒並不存在,這是耶、非耶的思緒轉換僅在眨眼之間。

  然後,半空之中,一道漂亮得教人讚歎的弧形,由隱密的草木叢竄出。

  曉書只覺頭頂一黑,那龐然大物由自己身後躍出,落地時既輕又靈,未發些微聲響,就連被瞬間撲倒、臥平在雪地上的那個男人也不及發出聲音,只咚地一聲,肩頭讓某種力量按入白雪裡,身軀成「大」字型。

  是兩隻毛茸茸的獸蹄,蹄上的爪正扣在兩邊肩胛,有意無意地刺入肉中,一陣寒意、一番生疼。

  他微微仰頭,懸蕩上方的是一對極其妖異的目光,喉間不由得發出「荷荷」呼音,是無意識的、純粹的害怕,尚不及回神,他瞧見它森然的白牙,頸部喀啦一聲,已讓它兩排利牙咬斷,噴出大量鮮血。

  第二章--無心織就巧恩義

  好半晌,她以為回到了京城沈家,在自己鋪著幾層軟墊的睡床上。

  溫暖錦柔,煨著臉蛋兒粉嫩舒服,這由波斯國購入的毛墊,若能在中原地區普及,沈家又要大發利市了……

  她唇角微牽,頰兒自然地蹭著……再賴一會兒床吧,待會再同爹好好研究這條商機,再睡會兒,反正……奶媽會喚醒她的……

  唉,你啊你,該為男兒身……

  奶媽可真怕你這性情……

  為何擔憂著她?只因,她雖是女兒家!卻有男人也難比拚的經商天分嗎?那些人已!不得她了,逃到哪兒都是一般,不給活路。

  奶媽?!猛地,她睜開眼睛。

  腳邊燃著一堆火,火光晃晃地照亮洞壁,曉書有些迷惑地盯著身下的軟毛,烏黑得發亮、柔順得不可思議,還透著一股暖氣……暖氣?!像意識到什麼,她小臉倏地抬起,與那微側過頭、低垂眼瞼瞅著自己的銳目對上--

  大狼。

  她、她、她竟然豐伏在一匹狼的背脊上睡得如此香甜?!

  心一驚,曉書陡地跳離,忘記腿肚上受了傷,隨意妄動,又疼得站不住腳,狼狽地跌回原地,整個上身撲在它豐厚的黑毛上,未多想,一雙小手反射性地勾住它的頸項,反倒牢牢地抱住了它。

  鼻尖竄入它的味道,是草青、樹木、土壤的香氣,和淡淡血的腥味兒。

  曉書不亂動,維持著擁抱的姿勢,她細細喘氣、緩緩寧定,感覺她如入定一般,心中微覺怪異,卻不敢有什麼大動作,手輕慢地由它頸項上鬆開力道,然後慢慢地、一寸寸地抬起自己的身子。

  好像……嗯……不那麼可怕的。

  第一次,她勇敢、主動地接觸地的目光,人與獸靠得這般近,曉書微微發怔,莫名地,覺得地寶石般的銳瞳一閃一爍著,好似在嘲弄著什麼。

  是、是笑她嗎?

  隨即,曉書甩掉腦袋瓜中的荒謬想法。

  她嚥了咽喉嚨,試著對他微笑,嘴角有些兒僵,想著現在奇特的處境,緊縮的心放鬆不少,她終於笑出,眼眉俱柔,解開一層憂慮。

  原以為死定了,不是受那惡漢折磨,便得喪命在兩排狼牙利齒之下,而今死裡逃生,若到頭來還是成了地腹中物,她也認了。

  見她笑得輕快,大狼低唔一聲,晃晃頭,雙目竟細瞇了起來。

  「狠大哥,你若要吃我,也從這個地方咬下吧。」

  曉書菱唇輕揚,右手撫著露出衣頓的一截嫩白玉頸,不是戲耍也並非矯情,只是想通了,怕或不怕,都逃不過眼下一切。她年紀雖輕,心懷卻十分坦率。

  「我見你咬斷那個人時好俐落,瞬間斷骨,沒聽他呼聲痛,我想,這般的死法倒也可行。唉,真要說,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有些兒得寸進尺,她抬起手,先是怯怯地觸著它背脊軟毛,見它沒有反抗,仍前腿交疊地蜷伏著,目光犀利且別具保意,靜靜地睨著,曉書膽子變大了起來,右手整個掌心平貼上去,愛惜地撫順。

  「你生得真好,沒半點兒缺陷,我第一次看到這麼黑亮的毛色,又輕又軟;還有,你長得好壯,理肌分明結實,沒絲毫贅態。」

  她不知狼的年齡怎麼算計,但心中十分確定,掌心下是一匹正值盛期的雄性。

  小手來到它的肚腹,指尖故意搔得溫柔,它喉間發出細微的呼嚕聲響,雙目半瞇,彷彿喜歡她這麼觸摸著。

  忽而間,不明白哪個環節出錯,毫無預警地,她迅雷不及掩耳地躍起,喉中呼嚕聲  一沉,竟對住曉書低低搞咆,露出森然的白牙。

  「原來……你受了傷了。」肯定是自己碰著他腹下的傷口了。她咬著唇,小臉誠懇歉疚,柔聲地安撫,「真對不住,那傷口隱在毛中,我沒察覺……我是不是碰疼你了?」她如同在哄一個小孩兒,忘了自己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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