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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雷恩娜(雷恩那)    


  今日,玄三郎又上沈府,看門的僕役早識得他,不待通報便讓他直接入內,臨了還得了賞,歡喜得合不攏嘴。

  正坐在前廳蹺著二郎腿、嘴中哼著戲曲兒的沈二少爺聽聞腳步聲,睜開半瞇的眼,見到來人目光陡亮,喜孜孜地趨前拱手。

  「玄老弟,你早哇!真是風雨無阻、心意堅定啊。」

  玄三郎淡淡笑道:「二少爺也早,這麼有雅興,一個兒獨自喝茶唱戲?」人的虛偽,他已揣摩得極有心得。

  「我這是在候著玄老弟你啊!」他誇張地拍拍玄三郎的肩膀,不敢言明爹親查出他私自挪用帳房的錢,正對他發脾氣,幾間藥鋪的生意竟交給六姨娘生的那個小鬼料理!簡直是奇恥大辱,他沒事幹,只得闖蕩在家。

  「走走,別老是待在屋中,哥哥我帶你去逛逛,去舒暢舒暢,環肥燕瘦、溫柔多情,你們北方肯定沒有的極品,包君滿意!」他真是氣悶透了。

  玄三郎不露痕跡地撥開對方搭上肩的手,面容未改,淡淡道:「二少爺今日不必相陪,我想與令妹獨處一會兒,有些話要談。還有,玄某方才將幾樣小禮交給僕人了,現下放在偏廳,不知是否安置妥當--」

  他話還沒說完,沈二少爺心一跳,急急說:「幾樣小禮嗎?」他口中的小禮通常是價值不菲。「我、我去瞧瞧,瞧是不是放妥了,你知道的,有些僕人粗手粗腳的,不好好盯著不行啊,我去、我去--」去佔為己有。

  玄三郎不語,瞳中嘲諷的神色又起,冷冷望著沈二少爺奔出前廳的背影。

  他心房中的姑娘,是污泥中的一朵清蓮、一顆奇異的珍珠。思及她,雇角的彎度和緩臉上的冷峻,他亦步出廳門,去找尋那姑娘的芳蹤。

  毫無禁忌,直闖女子的閨房,見不到她的人,他眉心微皺,以神通感應,她掛在頸上的狼牙墜給予回應,洩漏出現下人所何在。

  是那一片洞養著珍禽異獸的庭院,他繞了進來,沿著青石板道,往何奶娘養病的小屋而去。

  經過之前瞧見同命鶴鳥的小亭,突見一名紅衫女子獨坐在裡邊,他腳步忽而轉慢,視線教她吸引,那紅衫女子似乎亦有所感應,面容微偏,眸光柔和得要摘出水來,若有所思地望向這裡。

  以人的形態外觀來論,她很美,艷而不妖,媚而不俗,一身紅雲托得她白暫的膚頰備顯誘人。她幻化得極好,若回歸真身!也是一頭美麗的狐狸。

  「玄官人,可以坐下來談談嗎?」她邀請著,聲音如黃鶯出谷。

  玄三郎眉目淡舒,接受美人的請求,他踱進亭中。

  「官人請坐。」她比了一個手勢,露出皓白的腕兒。待他落了坐,忽地兩指輕點,石桌上無中生有,出現兩隻蓋杯,杯中香茶盈盈。「請用茶。」

  玄三郎微微挑眉,已猜出對方在府中的身份。「你便是六姨太。」這麼多日子在此來去,沈府中的主子他都見過了,只剩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六姨娘。

  聞言,女子笑得嬌美,微微福身,「官人好明心。妾身名喚紅衣,自跟隨沈郎後,便常居在主屋後頭的雲翠樓,甚少下來,今日總算與官人見上一面。」

  她氣息不流惡意,靈通已屬高層,玄三郎戒心稍放,雙目仍深沉地盯住她的舉動,開門見山地問:「你想談什麼?」

  她啜了口香茶,緩聲道:「想確認官人在此逗留不去的原因。」

  「我已說得明白,沈府中無人不曉,而你,更不可能不知道。」

  「真為了娶那女孩兒?就這麼一個理由?」她柳眉一蕩。

  「正是。」他淺笑,臉上神情近乎友善。「娶了她,我便帶她遠離這裡,再不踏回。」人和獸,獸與人,他管不了那麼多,只想攜她行遢天涯。

  分明他話中認真的程度,紅衣露出愉悅神情,柔聲道:「聽官人這樣說,紅衣就安心了,原本想道,若咱倆兒鬧得不愉快,非打上一架不可,你我靈層相近,神通的修行亦不分軒輊,必會兩敗俱傷,如今官人不阻紅衣,紅衣也不撓官人,咱們各取所需,各得所愛,極好。」

  「你做何打算?」若傷害到曉書,他也不在乎會不會兩敗俱傷。

  思索片刻,她幽幽歎息,像夾雜著許許多多的煩惱,被問到心中痛處。

  「人界、妖界、神界、鬼界,呵,這麼嚴明的區分,可咱們被夾到中間,偏偏最是可憐,動情可憐,對人動情更加可憐。官人愛上的是一個人類姑娘,紅衣愛上的卻是人類的男子,世間女子多受禮教約束,一生從一而終、請究感情專一,而世間男子卻被賦予三妻四妾的權利,可以見一個愛一個,可以自稱風流而不下流……」她輕輕抿著嘴笑,有種篤定的神態,神秘的、竊喜著。「紅衣不再與其他女子分享一個丈夫,我會帶沈郎走,走得遠遠的,去過我們的生活,如同官人對沈家姑娘所做的。」

  對他們而言,屬界恰巧介於中間,最模糊難定的位置,成仙容易,成魔也容易,正與邪的轉換僅僅端視於己心。可惜,偏偏動了情,愛上複雜的人。

  「我帶走曉書,她知道我、見過我的真身,會心甘情願隨我而去,至於沈德瑞,他能接受你嗎?」玄三郎語氣持平。

  紅衣臉側向水澤,那對鶴鳥不知何時又飛來了,在這初春的庭院中相情相戲。

  「總是能讓他隨我而來……」想帶著他修行,得到永恆的生命,然後就能長相廝守,只有她與他兩個……

  「那孩子,你打算如何?」

  稍稍一怔,紅衣才明白他說的是誰,只淡淡歎息。「他是我由一戶農家偷偷抱來的,我以為有了孩子,沈郎會加倍愛護我,會為我休離其他女子,唉……他沒有,他縱然喜歡我,也喜歡別的女子……」她眉心輕蹙,纖指挑了挑髮絲,真個風情萬種,「我不喜歡孩子,只想與沈郎單獨兩個,等我帶走沈郎,那孩子仍是沈家小少爺,富貴榮華,不會餓著他的。」

  那孩子注定成犧牲品,她無所感覺,在玄三郎的心中亦不起波瀾,是獸性中的自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對自己在乎的事、在乎的人動情。

  「曉書表姊,怎麼啦?你怎地突然打住,害人家差些撞上。」

  嬌脆的女音陡然響起,亭中的相談自動結束,玄三郎抬眼望來,見石板道上走來三名姑娘,是曉書、香菱,和一張陌生面孔。

  見著心上人,玄三郎步出小亭,直直朝曉書而來,站得極近,溫和出聲,「我一早便來尋你,先是到了你住的院落,你不在那裡,心想,你八成去探望你的老奶媽,就轉來這裡了。」他真是用心想的,感應她的所在。

  曉書粉臉稍凝,神色不知怎地有些僵硬,她瞄了眼跟隨玄三郎步出小亭的紅衣女子,又瞄了瞄眼前柔聲說話的男子,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氣,她勉強接捺下來,動了動唇瓣,聲音持平,「潘家表妹來尋我玩兒,她小時候,有段時間也讓奶媽帶著,所以和表妹一同探視奶媽去了。」她不看他了,眼眸原先與他接觸,邊說邊往下移,瞧他的鼻、他的下顎,又移到他的胸口,然後又去瞧著地上。

  他發現,她垂在身惻的手再次捏成小拳頭了。

  「這一位是……」那陌生面容的姑娘主動問道,話尾一頓,要旁人引見,其實心中早知對方姓名。

  曉書內心竟在翻滾,從不知自己心胸如此狹隘,這一瞬間,她浮出一個怪異又自私的念頭,半點也不願他識得其他姑娘……

  適才見他在亭中與那女子有說有笑的神態,她胸口開疼,好似有只無形的手扼住自己的頸子、覆住口鼻,她沒法兒順暢地呼吸,每次起伏都這麼疼痛。

  「表姊,他是……」沒人幫忙,她只得指名一個幫自己引見。暗暗埋怨著,這個男子也太不解風情,她好歹也是美人,美人想認識他,是榮幸、是好運,他卻像根木頭似的,兩眼直盯住表姊,也不懂得自我介紹。

  「哦……他、他是玄三郎。」曉書被自己的想法嚇征了,迷迷惑惑的,手臂讓表妹暗地一撞才回過神來,細細地、有些兒結巴地說:「在、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所以、所以叫作三郎……」

  為什麼不看我?曉書……看著我!

  他沉穩的聲音清清楚楚響起,只有曉書聽聞。

  她知道,他施展神通,聲音能無所阻礙地進入她腦中,不讓她逃避。咬著唇,她緩緩抬頭,瞧見青藍火光微乎其微地閃過,不知是否生氣了。

  「這位是我表妹,姓潘……小名蓮兒。」

  「哎呀,曉書表姊,你怎將人家的小名兒說出來了?」那姑娘笑靨如花,名中有蓮,卻無蓮的雅韻,倒像一朵盛開的牡丹。她嬌歎著,睞了眼玄三郎,暗地又是氣悶,這個男子眼睛是怎麼回事?!沒瞧見面前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嗎?心中正怒,見立在幾步外的紅衣女子款款而來,不瞧不氣,一打照面,新仇舊恨一併湧上,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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