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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瓊瑤 「怎麼?你像一株不服水土的蘭花,經過我的一番移植,你反而更憔悴了。這是怎麼回事?含煙,你不快樂嗎?告訴我,你不快樂嗎?」「哦,不。」她輕聲的說:「我很快樂,真的,我很快樂。」她說著,卻不由自主的泫然欲涕了。 他深深的看著她,他的聲音好溫柔,好擔憂: 「含煙,你要為我胖起來,聽到嗎?我不願看到你蒼白消瘦!你要為我胖起來,紅潤起來,聽到沒有?」 「是的,」她順從的說,淚珠卻沿頰滾落。「我會努力,霈文,我一定努力去做。」他捧著她的臉,更不安了。 「你為什麼哭?」「沒有,我沒哭,」她用手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懷中。「我是高興,高興你這樣愛我。」 他推開她,讓她的臉面對著自己,他仔仔細細的審視她,深深切切的觀察她,他的心靈悸動了,他多麼愛她,多麼愛這個柔弱的小妻子!「告訴我,含煙,」他懷疑的說:「媽有沒有為難你?你們相處得好嗎?」「噢!」她驚跳了。急切的說:「你想到那兒去了?媽待我好極了,她是個好母親,我們之間沒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 「那麼,我懂了。」霈文微笑著,親暱的吻她。「你是太悶了,可憐的、可憐的小女人,你不該嫁給一個商人做妻子。這是我的過失,我經常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以後,我一定要早些回家,我要推掉一些應酬,我答應你,含煙。」 「不,別為我耽誤你的工作,」含煙望著他。「可是,讓我去工廠和你一起上班吧!我會幫你做事!」 「你希望這樣嗎?」「是的。」「這會使你快樂些嗎?」 她垂下了頭,默然不語。 「那麼,好的,你來工廠吧!像以前一樣,做我的女秘書!」 她喜悅的揚起睫毛來,然後,她抱住了他的脖子,主動的吻他,不住的吻他,不停的吻他。那晚上,她像個快樂的小仙子,像個依人的小鳥。可是,這喜悅只維持了一夜,第二天早餐桌上,柏老太太輕輕易易的推翻了整個的計劃,她用不疾不徐的聲音,婉轉而柔和的說: 「為什麼呢?含煙去工廠工作,別人會說我們柏家太小兒科了。而且,含煙在家可以給我作伴,女人天生是屬於家庭的,創事業是男人的事兒,是不是?含煙,我看你還是留在家裡陪我吧!」含煙看著柏老太太,在這一瞬間,她瞭解了一項事實,柏老太太不會放過她,永遠不會放過她!她像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似的,她也翻不出柏老太太的掌心。隨著含煙的目光,柏老太太露出那樣慈祥的微笑來,這微笑是給霈文看的,她知道。果然,霈文以高興的聲調,轉向含煙說: 「怎樣?含煙?我看你也還是留在家裡陪媽好,你說呢?」 含煙垂下了頭,好軟弱好軟弱的說: 「好吧,就依你們吧!我留在家裡。」 她看到柏老太太勝利的目光,她看到霈文欣慰的目光,她也看到高立德那同情而瞭解的目光。她把頭埋在飯碗上面,一直到吃完飯,她沒有再說過話。 就這樣,日子緩慢而滯重的滑了過去,含煙的憔悴日甚一日,這使柏霈文擔憂,他請了醫生給含煙診視,卻查不出什麼病源來,她只是迅速的消瘦和蒼白下去。晚上,每當霈文懷抱著她那纖細的身子,感到那瘦骨支離,不盈一把,他就會含著淚,擁著她說:「你怎麼了?含煙?你到底是怎麼了?」 含煙會嬌怯的倚偎著他,喃喃的說: 「我很好,真的,我很好。只要你愛我,我就很好。」 「可是,我的愛卻不能讓你健康起來啊!」霈文煩惱的說,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怎麼回事。 於是,柏老太太開始背著含煙對霈文說話了: 「她是個不屬於家庭的女人,霈文。我想,她以前的生活一定是很活躍的。她有心事,她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臉的。她過不慣正常的生活,我想。」 「不會這樣!」霈文煩躁的說:「她只是身體太弱了,她一向就不很健康。」春天來了,又過去了,暮春時節,細雨紛飛。含煙變得非常沉默了,她時常整日倚著欄杆,對著那紛紛亂亂的雨絲出神。也常常捧著一束玫瑰花暗暗垂淚。這天黃昏,霈文回家之後,就看到她像個小木偶似的獨坐窗前,膝上放著一張塗抹著字跡的紙,他詫異的走過去,拿起那張紙條,他看到的是含煙所錄的一闋詞:「 楊柳堆煙,簾□無重數,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他看完了,再望向含煙,他看到含煙正以一對哀哀欲訴的眸子瞧著他,在這一瞬間,他有些瞭解含煙了,庭院深深深幾許?這含煙山莊成為了一個精緻的金絲籠啊!他握住了她的手,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坐下來,把頭放在她的膝上,他輕輕的說:「我們去旅行一次,好嗎?」 她震動了一下。「真的?」她問。「真的,我可以讓趙經理暫代工廠的業務。我們去環島旅行一次,到南部去,到阿里山去,到日月潭去,讓我們好好的玩一個星期。好嗎?」她用手攬住他的頭,手指摩挲著他的面頰,她的眼睛深情脈脈的注視著他,閃耀著夢似的光芒。她低低的、做夢般的說:「啊!我想去!」「明天我就去安排一切,我們下星期出發,怎樣?」 她醉心的點點頭,臉龐罩在一層溫柔的光彩中。 但是,第二天,柏老太太把含煙叫進了她的房中,她銳利的盯著她,森冷的說:「你竟教唆著他丟下正經工作,陪你出去玩啊?你在家裡待不住了,是嗎?現在結婚才多久,已經是這樣了,以後怎麼辦呢?你這種女人,我早就知道了,你永遠無法做一個賢妻良母!但是,你既嫁到柏家來,你就該學習做一個正經女人,學習柏家主婦的規矩!」 於是,晚上,這個小女人對霈文婉轉輕柔的說: 「我不想去旅行了,霈文,我們取消那個計劃吧!」 「怎麼呢?」霈文不解的問。「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含煙轉開了頭,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淚光。「只是,我不想去了。」 霈文蹙起了眉頭,不解的看著她的背影,他覺得,他是越來越不瞭解她了。她像終日隱在一層薄霧裡,使他探索不到她的心靈,看不清她的世界,她距離他變得好遙遠好遙遠了。於是,他憤憤的說:「好吧!隨你便!只是,我費了一整天的時間去計劃,去安排,都算是白做了!」含煙咬緊了牙,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喉嚨中哽著好大的一個硬塊,她繼續用背對著他,默默的不發一語。這種沉默和冷淡更觸動了霈文的怒氣。他不再理她,自顧自的換上睡衣,鑽入棉被,整晚一句話也不說。含煙坐在床沿上,她就這樣呆呆的坐著,一任淚水無聲無息的在面頰上奔流。她看到了她和霈文之間的距離,她也看到她和霈文之間的裂痕。她隱隱感到,終有一天,這婚姻會完全粉碎。這撕裂了她的心,刺痛了她的感情。她不敢哭泣,怕驚醒了霈文,整夜,她就這樣呆坐在床沿上流淚。 黎明的時候,霈文一覺睡醒,才發現身邊是空的,他驚跳起來,喊著說:「怎麼?含煙,你一夜沒睡嗎?」 他扳過她的身子,這才看到她滿面的淚痕,他吃驚了,握著她的手臂,他惶然的叫: 「含煙!」她望著他,新的淚珠又湧了出來,然後,她撲到他的腳前,用手臂緊抱著他,她哭泣著喊: 「哦,霈文,你不要跟我生氣,不要跟我生氣吧!我一無所有,只有你!如果你再跟我生氣,我就什麼都沒有了!那我會死掉,我一定會死掉!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我會從松竹橋上跳下去!」「噢,含煙!」他嚷著,戰慄的攬緊了她,急促的說:「我不該跟你生氣,含煙,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別傷心了,含煙!我再不跟你生氣了!再不了!我發誓不會了!」他擁住她,於是,他們在吻與淚中和解,重新設下無數的愛的誓言。為了彌補這次的小裂痕,霈文竟在數天後,送了含煙一個雕刻著玫瑰花的木盒,裡面盛滿了一盒的珠寶。不過,含煙幾乎從不戴它們,因為怕柏老太太看到之後又添話題。她只特別喜歡一個玫瑰花合成的金雞心項鏈,她在那小雞心中放了一張和霈文的合照,經常把這項鏈掛在頸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