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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瓊瑤 「珍娜?」我一怔。「一個意大利女人。」我呆了呆,瞪著他。「好呀,」我說:「我只不過睡了一覺,你就把你的意大利女人弄來了!」「哼!」他哼了一聲。「別那麼沒良心,你能燒飯洗衣整理家務嗎?」「我早就說過,」我有些受傷的說:「我不是一個好妻子。」 他把我拉進了懷裡。「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我也不願意你做家務,珍娜是個很能幹的女傭。」他盯著我:「我們約法三章好不好?」 「什麼事?」「以後別再提什麼意大利女人,」他一本正經的說:「你使我有犯罪感。」「如果你並沒有做錯,你為什麼會有犯罪感?」 「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他說:「只是,在你面前,我會覺得自慚形穢,你太純潔,太乾淨,太年輕。」 我怔了怔,一時間,不太能瞭解他的意思。但,接觸到他那鄭重而誠摯的眼光時,我不由自主的點頭了,我發誓不再提那個女人,於是,他微笑著摟住我,我們來到了客廳裡。 珍娜是個又肥又胖又高又大的女人,她很尊敬的對我微笑點頭,稱我「夫人」。她已經把我們的晚餐做好了,我一走出臥室,就已聞到了那股濃厚而香醇的乳酪味,我這才發現,我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紫菱,你可以試試,這是珍娜的拿手,意大利通心粉!你既然來到了意大利,也該入境隨俗,學著吃一點意大利食物!」雲帆說。「在我現在這種飢餓狀況下,」我說:「管他意大利菜,西班牙菜,法國菜還是日本菜,我都可以吃個一乾二淨!」 我說到做到,把一大盤通心粉吃了一個碗底朝天,我的好胃口使雲帆發笑,使珍娜樂得闔不攏嘴。我臨時向雲帆惡補了兩句意大利話去讚美珍娜,我的怪腔怪調逗得她前俯後仰,好不容易弄清楚我的意思之後,珍娜竟感動得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哦,那真是名副其實的大擁抱,差點沒有把我的骨頭都給擠碎了。吃完晚餐,我和雲帆來到了羅馬的大街上。 初夏的夜風拂面而來,那古老的城市在我的腳下,在我的面前,點點的燈火似乎燃亮了一段長遠的歷史,上千年的古教堂聳立著,直入雲霄。鐘樓、雕塑、噴泉、宮殿、廢墟、古跡,再加上現代化的建築及文明,組成了這個奇異的城市。雲帆沒有開汽車,他伴著我走了好一段路,然後,一陣馬蹄得得,我面前駛來一輛馬車,兩匹渾身雪白的馬,頭上飾著羽毛,驕傲的挺立在夜色裡。 我大大的驚歎。雲帆招手叫了那輛馬車,他和車伕用意大利話交談了幾句,就把我拉上了車子,他和我並肩坐著,車伕一拉馬韁,車子向前緩緩行去。「哦!」我歎息。「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要讓你坐著馬車,環遊整個的羅馬市!」雲帆說,用手緊緊的挽著我的腰。馬蹄在石板鋪的道路上有節奏的走著,穿過大街,繞過小巷。夜色美好而清朗,天上,皓月當空,使星光都黯然失色了。月光塗在馬背上,塗在馬車上,塗在那古老的建築上,那雄偉的雕塑上,我呆了。一切都像披著一層夢幻的色彩,我緊緊的依偎著雲帆,低低的問: 「我們是在夢裡嗎?」「是的,」他喃喃的說:「在你的一簾幽夢裡!」 我的一簾幽夢中從沒有羅馬!但它比我的夢更美麗。車子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來,我睜眼望去,我們正停在一個噴泉前面,噴泉附近聚滿了觀光客,停滿了馬車,雲帆拉住我:「下車來看!這就是羅馬著名的處女泉。有一支老歌叫『三個銅板在泉水中』,是羅馬之戀的主題曲吧,就指的是這個噴泉,傳說,如果你要許願的話,是很靈驗的,你要許願嗎?」「我要的!」我叫著,跑到那噴泉邊,望著那雕塑得栩栩如生的人像,望著那四面飛灑的水珠,望著那浴在月光下的清澈的泉水,再望著那沉在泉水中成千成萬的小銀幣,我默默凝思,人類的願望怎麼那麼多?這個名叫「翠菲」的女神一定相當忙碌!抬起頭來,我接觸到雲帆的眼光。「我該怎樣許願?」我問。「背對著泉水,從你的肩上扔兩個錢進水池裡,你可以許兩個願望。」我依言背立,默禱片刻,我虔誠的扔了兩個錢。 雲帆走了過來。「你的願望是什麼?」他問,眼睛在月光下閃爍。 「哦,」我紅著臉說:「不告訴你!」 他笑笑,聳聳肩,不再追問。 我們又上了馬車,馬蹄答答,涼風陣陣,我的頭髮在風中飄飛。雲帆幫我把披風披好,我們馭風而行,走在風裡,走在夜裡,走在幾千年前的歷史裡。 這次,馬車停在一個圍牆的外面,我們下了車,走到牆邊,我才發現圍牆裡就是著名的「羅馬廢墟」,居高臨下,我們站立的位置幾乎可以看到廢墟的全景。那代表羅馬的三根白色石柱,正筆直的挺立在夜色中。月光下,那聖殿的遺跡,那傾圮的殿門,那到處林立的石柱,那無數的雕像……都能看出概況,想當年繁華的時候,這兒不知是怎樣一番歌舞昇平,燈火輝煌的局面!我凝想著,帝王也好,卿相也好,紅顏也好,英雄也好,而今安在?往日的繁華,如今也只剩下了斷井頹垣!於是,我喃喃的說: 「不見他起高樓,不見他宴賓客,卻見他樓塌了!」 雲帆挽著我的腰,和我一樣凝視著下面的廢墟,聽到我的話,他也喃喃的念了幾句: 「可憐他起高樓,可憐他宴賓客,可憐他樓塌了!」 我回過頭去,和他深深的對看了一眼,我們依偎得更緊了。在這一剎那間,我覺得我們之間那樣瞭解,那樣接近,那樣沒有距離。歷史在我們的腳下,我們高興沒有生活在那遙遠的過去,我們是現代的,是生存的,這,就是一切! 然後,踏上馬車,我們又去了維尼斯廣場,瞻仰埃曼紐紀念館,去了古競技場,看那一個個圓形的拱門,看那仍然帶著恐怖意味的「野獸穴」,我不能想像當初人與獸搏鬥的情況。可是,那巨大的場地使我吃驚,我問: 「如果坐滿了人,這兒可以容納多少的觀眾?」 「大約五萬人!」 我想像著五萬人在場中吆喝,吶喊,鼓掌,喊叫……那與野獸搏鬥的武士在流血,在流汗,在生命的線上掙扎……而現在,觀眾呢?野獸呢?武士呢?剩下的只是這半傾圮的圓形劇場!我打了一個寒顫,把頭偎在費雲帆肩上,他挽緊我,驚覺的問:「怎麼了?」「我高興我們活在現代裡,」我說:「可是,今天的現代,到數千年後又成了過去,所以,只有生存的這一剎那是真實的,是存在的!」我凝視他:「我們應該珍惜我們的生命,不是嗎?」他很深切很深切的望著我,然後,他忽然擁住我,吻了我的唇。「我愛你,紫菱。」他說。 我沉思片刻。「在這月光下,在這廢墟中,在這種醉人的氣氛裡,我真有些相信,你是愛我的了。」我說。 「那麼,你一直不認為我愛你?」他問。 「不認為。」我坦白的說。 「那麼,我為什麼娶你?」 「為了新奇吧!」「新奇?」「我純潔,我乾淨,我年輕,這是你說的,我想,我和你所交往的那些女人不同。」 他注視了我好一會兒。 「繼續觀察我吧,」他說:「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的認識我!」我們又坐上了馬車,繼續我們那月夜的漫遊,車子緩緩的行駛,我們夢遊在古羅馬帝國裡。一條街又一條街,一小時又一小時,我們一任馬車行駛,不管路程,不管時間,不管夜已深沉,不管曉月初墜……最後,我們累了,馬也累了,車伕也累了。我們在凌晨四點鐘左右才回到家裡。 回到了「家」,我心中仍然充斥著那月夜的幽情,那古羅馬的氣氛與情調。我心深處,洋溢著一片溫馨,一片柔情,一片軟綿綿,懶洋洋的醉意。我當著雲帆的面前換上睡衣,這次,我沒有要他「轉開頭去」。 於是,我鑽進了毛毯,他輕輕的擁住了我,那樣溫柔,那樣細膩,那樣輕手輕腳,他悄悄的解開了我睡衣上的綢結,衣服散了開來,我緊縮在他懷中,三分羞怯,三分驚惶,三分醉意,再加上三分迷□□的詩情——我的意識仍然半沉醉在那古羅馬的往日繁華里。「雲帆。」我低低喚著。 「是的。」他低低應著。 「想知道我許的願嗎?」我悄聲問。 「當然。」他說:「但是,不勉強你說。」 「我要告訴你。」我的頭緊倚著他的下巴,我的手怯怯的放在他的胸膛上。「第一個願望是:願綠萍和楚濂的婚姻幸福。第二個願望是:願——我和你永不分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