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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瓊瑤 那青年瞪視著心霞,眼底一片痛楚之色,攬住他的母親,他們匆匆的走了。這兒,心霞奔了過來,蒼白著臉,一把扶住心虹,她連聲的喊:「怎樣了?姐姐?他們把你怎樣了?他們傷害了你嗎?姐姐?我和老高出來找你,在山口聽到你喊叫,嚇死我們了!你怎樣了?姐姐?」 心虹被驚嚇得那麼厲害,她簡直止不住自己的哭泣和顫抖,在心霞的扶持下搖搖欲墜,一面仍在啜泣的說:「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噢,心霞,她罵我是魔鬼,是妖怪,她要殺掉我,噢,心霞,為什麼呢?」 心霞猛的打了個冷顫。 「哦,姐姐,你被嚇壞了!我們趕快回去吧!別再想他們了!老高,你來幫我扶扶大小姐!」 在老高和心霞的扶持下,他們急速的向霜園走去。狄君璞本想告辭了,但心霞熱烈的說:「不,不,狄先生,你一定要到霜園去休息一下,你的手在流血了。」真的,在這場混亂中,狄君璞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被那老婦咬傷了。他取出手帕,隨便的包紮了一下,跟著心霞,他們簇擁著心虹回到霜園。 這樣的回來,立即使霜園人仰馬翻,高媽首先就大叫起來,把心虹整個擁進她的懷中,接二連三的喊叫著「太太」,梁逸舟和吟芳都從樓上奔了下來,拿水的拿水,拿毛巾的拿毛巾,大家亂成了一團。在這喧囂和雜亂中,狄君璞簡短的說了說經過情形,再度想告辭,梁逸舟阻止了他:「君璞,你再坐坐,我有話和你談。」終於,他們把心虹送到了樓上,吟芳、高媽,和心霞都陪伴著她,客廳裡安靜了下來,狄君璞獨自坐在沙發上,依稀還聽到心虹的啜泣聲。然後,梁逸舟從樓上下來了,臉色凝重而疲倦,望著狄君璞,他懇摯的說:「謝謝你,君璞,幸虧有你,要不然真不知道會怎麼樣?你的手要緊嗎?」 「哦,這沒關係。」狄君璞慌忙說。「不過,這老婦人是該送進精神病院的。我在這山谷中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了,這樣太危險。」 「是嗎?」梁逸舟注意的看著他。「但,她對別人是沒有危險性的。」 「怎麼說?」 「她不會傷害任何人,除了心虹以外。」 「我不懂。」狄君璞困惑的。 「唉!」梁逸舟再長歎了一聲,滿臉的沉重。「這事說來話長,我早就預備告訴你了。你如果不忙,願意到我的書房裡坐一下嗎?」 狄君璞按捺不住自己對這事的好奇,何況,對方顯然急於要告訴他一個故事。於是,他站起身來,跟著梁逸舟走進了書房。 這間書房並不大,一張書桌,一套三件頭的沙發,和整面牆的書櫥。佈置簡單明朗,卻也雅潔可喜。那書櫥中整齊的碼著一排排的書,一目瞭然,主人也是個有書癖的人,藏書十分豐富。 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高媽送上了茶,帶上了房門。室內有一剎那的沉靜。落地的玻璃窗外,月光下的花園,一片綽約的樹影。梁逸舟不安的在室內兜了一圈,停在狄君璞面前,把書桌邊的安樂椅拉過來,他坐下了。掏出煙盒,他送到狄君璞面前。 狄君璞取了一支煙,片刻之間,兩人只是默默的噴著煙霧,室內瀰漫著香煙氣息。梁逸舟似乎有些不知從何開始,狄君璞也不去催促他。半晌,梁逸舟重重的吸了一口煙,終於說:「君璞,你寫小說,你愛書,你會不會覺得,書往往是害人之物?」 「確實。」狄君璞微笑了一下。「我記得看過一個電影,假想是若干若干年以後,書都成為了禁品,消防隊的任務不是救火,而是焚書。因為書會統馭人的腦子,導致無限的煩惱。」 「真是這樣,」梁逸舟有些興奮。「書是一樣奇怪的東西,沒有它,人類會變得愚蠢,變得無趣。有了它呢,它啟發人的思想領域,而種下各種煩惱的根源。」「這是矛盾的,幾乎所有人類創造的東西,都有矛盾的結果,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不止書是這樣,一切物質文明都是這樣。」狄君璞噴出一口煙霧,深思的看著梁逸舟,繼續說:「假若你所說的書是指文學書籍,那麼,我一向認為文學是一樣奢侈品。」 「為什麼?」 「要悠閒,要空暇,你才能走入文學的領域,然後,還要長時間的思想與揣摩。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他搖搖頭:「但是,書本裡的世界卻是另一番天下,一旦走進去,酸甜苦辣,你可以經歷各種人生了。」 「這種『經歷』是好的嗎?」 「是好的,」狄君璞微微的笑著,仍然凝視著梁逸舟。「也是壞的。同樣的一本書,不同的人看了,常會有不同的反應,有好的,也有壞的。」 「你所謂的矛盾,是嗎?」 「唔。」他哼了一聲,笑笑。「你並不是要跟我討論『書』的問題吧?」 「當然,」梁逸舟輕歎了一聲,笑笑。「只是,我想,心虹這孩子是被書所害了。」 「怎麼呢?我覺得她很好,最起碼,她吸收了書本裡的一些東西,她有深度,有見解,也有她的境界。」 「你看到了好的一面。另一面呢?她以為人生都是詩,愛幻想,不務實際,愛做夢,而且多愁善感。」 「這不見得完全是書的問題。你忽略了,她是個少女。這也是少女的通病。」「心霞呢?心霞就從來沒讓我煩心過。」 「你不能要求兒女都是一樣的個性。」 「好吧,讓我們撇開這些問題不談,還是談談正題吧!」梁逸舟有點煩惱的說,猛抽了一口煙:「我們顯然把話題扯得太遠了!」 第三章 狄君璞靠進了椅子中,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抽著煙,等著梁逸舟開口。 「你今晚在山裡看到的那個老婦人,」梁逸舟說了,聲調低沉而無奈。「原來並不是這樣的,她原是個正常的女人,而且長得很不錯,雖沒受過高等教育,卻也很謙恭有禮。她帶著兩個兒子,住在鎮外的一個農舍裡。她的丈夫很早就死了,除了留給她一個農舍和一點田地之外,什麼都沒有。她守寡十幾年,把兩個兒子帶大,送他們讀大學,受最高的教育,她自己給人縫衣服,來維持家用,等她的孩子們長成,她所有的田地都賣光了,已經貧無立錐之地。」她的兩個兒子,大的叫盧雲飛,小的叫盧雲揚,都長得非常漂亮,書也念得不錯。因為他們家離霜園不遠,我們有時遇見,也點點頭。但是,我們家正式和盧家拉上了關係,卻是四年以前開始的。」 梁逸舟停了停,拋掉了手裡的煙蒂,又重新燃上了一支新的。他的眼底是憂鬱而痛苦的。 「四年前,雲飛大學畢業,受完了軍訓,他突然來拜訪我。」 他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那時候我的食品公司已經非常發達了,生意做得很大,也很賺錢。雲飛來了,謙和,有禮,漂亮。他開門見山的請求我幫他忙,他希望到我的公司裡來工作,他很坦白的把他的家庭情況告訴我,說他迫切的想找一個待遇較高的工作,報答他母親一番養育的深恩。」這孩子立即打動了我,我承認,我這人一直是比較重感情的。知道雲飛學的是外文以後,我把他派到國外貿易部做秘書。他工作得非常努力,三個月以後,我調升他為國外貿易部業務主任,再半年,他升任為國外貿易部副理,幾乎所有國外的業務,他都掌握實權。 「就這樣,雲飛雲揚這兩個孩子就走入了我的家庭,經常出入於霜園了。」 「可是,」狄君璞不由自主的打斷了梁逸舟的敘述。「心虹說她從沒見過那母子二人。」 梁逸舟作了個阻止的手勢。 「你不要急,」他說:「聽我慢慢的說,你就瞭解了。」他啜了一口茶,眼光暗淡。「是的,就這樣,雲飛兄弟兩個變成了霜園的常客。我當時並沒有想到家裡有個年已及笄的女兒。那時心霞還小,心虹卻正讀大學三年級,很快的,小一輩的孩子就建立起一份良好的友誼。心虹和雲飛的行跡漸密。他們經常流連在山野裡,或空廢的農莊中,一去數小時,而我對這事也採取了聽其自然的態度,因為雲飛除了家世較差之外,從各方面看,都不失為一個夠水準的好青年。」可是,就在這時候,公司裡出了點小問題,而且是出在國外貿易部,我先先後後發現不少的紕漏,卻不知是誰幹的,經過了一番很仔細的調查,出乎我意料之外,那竟是盧雲飛。 「我開始削弱雲飛的實權,而且暗示他我已注意到了他,但他習性不改,他收賄,他弄權,他盜匯,最後,我發現他竟竄改了帳簿,不斷的、小規模的挪用公款。」這使我非常的憤怒,我把雲飛叫來訓斥,他以滿面的驚惶對著我,他否認所有一切的不法行為,他侃侃而談,說我待他恩重如山,他怎能忘恩負義?他使我動搖了,因為公司的組織龐大。我的調查很可能錯誤,於是,我繼續讓他留在公司裡,一面作更深入的調查,包括了他的私生活在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