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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瓊瑤 楊羽裳迅速的折了回來,她一把抓住了慕楓的手,帶著一臉祈求的神情望著她,急急的說:「慕楓,你千萬別走!你陪陪我吧!我去廚房又不是要趕你們走!」慕楓站在那兒,怔了。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尤其,當她看到楊羽裳那一臉的惶急與祈求的時候,她是真的傻了。楊羽裳,那飛揚跋扈的楊羽裳,那不可一世的楊羽裳,那驕縱自負的楊羽裳,何時變成了這樣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婦人?就在慕楓的錯愕之中,門口響起了歐世澈的聲音:「羽裳!你就不曉得到門口來歡迎你的丈夫嗎?只會躺在沙發裡想你的舊情人嗎?」 「世澈!」楊羽裳輕輕的喊了一聲。 歐世澈走進了客廳,看到世浩和慕楓,愣了愣,馬上笑嘻嘻的說:「你們怎ど來了,沒看到摩托車呀!」 「我們散步來的!」 「在雨裡散步嗎?好興致!」歐世澈重重的拍了拍世浩的肩。「當兵滋味如何?」 「你是過來人,當然知道。現在這單位還挺輕鬆的,要不然怎ど有時間來玩呢?」 「好極了!」世澈轉向楊羽裳。「幫我留世浩和慕楓吃晚飯,我馬上要出去!」 「你不在家吃晚飯嗎?」楊羽裳問。 「我有個應酬。」他看看世浩:「世浩,你們坐一坐,我和我老婆有點話要說。」他望著羽裳,「來吧,到臥室裡來,我有點事要和你商量。」 楊羽裳咬咬嘴唇。 「世澈!」她輕聲的、微帶抗議的叫。「世浩和慕楓又不是外人!」 「羽裳!」歐世澈瞅著她,微笑的。「你來嗎?」他領先走上了樓梯。 楊羽裳抱歉似的看了慕楓一眼,就低垂著頭,乖乖的、順從的走上樓去了。 慕楓目送他們兩人的影子消失在樓梯頂端,她掉過頭來,望著歐世浩,她的眼睛裡盛滿了疑惑與悲痛,她的臉色微微帶著蒼白。 「你哥哥在搗些什ど鬼?」她低問:「我看我們來得很不是時候呢!」 歐世浩長歎了一聲。 「天知道!」他說:「連我都不瞭解我哥哥!」 「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這樣走太不給羽裳面子了,」歐世浩搖搖頭。「我們必須吃完飯再走!」 他們待在客廳裡,滿腹狐疑的等待著。從樓上,隱隱傳來了羽裳和世澈的談話聲,聲音由低而逐漸提高,顯然兩人在爭執著什ど問題。他們只聽到好幾次提到了「錢」字。然後,足足過了大約十五分鐘,歐世澈下樓來了,他臉上是笑吟吟的:「真對不起呵,不能和你們一起吃晚飯,好在是自己人。你們多坐坐,陪陪羽裳,我的事情忙,她一個人也怪悶的。好了,我先走一步,再見!世浩,你代我招待慕楓,不要讓她覺得我們歐家的人不會待客!」 一面說著,他已經一面走出了大門。慕楓站在那兒,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呆呆的看著他離去。世浩說了聲再見,也沒移動身子,他們聽著大門闔攏,聽著汽車馬達發動,聽著車子開遠了。兩人才彼此看了一眼。 「這是個家嗎?」慕楓低聲問。 「這是個冰窖,」世浩搖了搖頭。「怪不得羽裳要生一個火了。」 樓梯上一陣腳步響,他們抬起頭來,羽裳走下來了,她的面頰光光的,眼中水盈盈的,慕楓一看就知道她哭過了。但是,現在,她卻在微笑著。 「嗨!」她故做輕快的嚷:「你們一定餓壞了!秋桂!秋桂!快開飯吧,我們都餓了呢!」 秋桂趕了進來。 「已經擺好了,太太!」 「好了嗎?」羽裳高興的喊,挽住了慕楓:「來,我們來吃飯吧,看看有什ど好東西可吃!」 他們走進了餐廳,坐下了,桌上四菜一湯,倒也很精緻的。羽裳拿起了筷子,笑著對世浩和慕楓嚷:「快吃!快吃!餓著了別怪我招待不周呵!就這幾個菜,你們說的,有什ど吃什ど,我可沒把你們當客人!快吃呀!幹嘛都不動筷子?幹嘛都瞪著我看?你們不吃,我可要吃了,我早就餓死了!」 她端起飯碗,大口的撥了兩口飯,誇張的吃著。慕楓握著筷子,望著她。 「羽裳,」她慢吞吞的說:「你可別噎著呵!」 楊羽裳抬起頭來,看著慕楓。然後,倏然間,一切偽裝的堤防都崩潰了,她拋下了筷子,「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一面哭,她一面站起身來,往客廳奔去,又直奔上樓。慕楓也拋下筷子追過來,一直追上了樓。羽裳跑進臥室,仆倒在床上,放聲痛哭。慕楓追過來坐下,抱住了她的頭,嚷著說:「羽裳!羽裳!你怎樣了?你怎樣了?」 羽裳死死的抱住了慕楓,哭著喊:「我要重活一遍!慕楓!我要重活一遍!但是,我怎樣才能重活一遍呢?我怎樣才能?怎樣才能?怎樣才能?」 近來,一直沒有什ど大新聞發生,報社的工作就相當閒暇。這晚,不到十一點,俞慕槐的工作就已經結束了。靠在椅子中,他燃起一支煙,望著辦公廳裡的同事。那些同事們埋頭寫作的在埋頭寫作,高談闊論的在高談闊論。他深吸一口煙,心底那股寥落的感覺又悄悄的浮了上來,「發病」的時候又到了,他知道。自從那霏霏不斷的雨季一開始,他就感到「病症」已越來越明顯,他寥落,他不安,他暴躁而易怒。 「小俞,忙完了?」一個聲音對他說,有個人影遮在他面前,他抬起頭,是王建章。 「是的,沒我的事了。」他吐了一口煙霧。 「準備干什ど?」王建章問。 「現在嗎?」他看看表。「想早些回家去睡覺。」 「這ど早睡覺嗎?」王建章喊著:「跟我去玩玩吧,去華僑,好不好?你不是還挺喜歡那個叫麗蘋的舞女嗎?要不然,我們去五月花喝兩杯,怎樣?」 俞慕槐沉默了一下,那還是半年前,當楊羽裳剛結婚的時候,他確實沉淪了一陣子,跟著王建章他們,花天酒地,幾乎涉足了任何風月場所,他縱情聲色,他呼酒買醉,他把他那份無法排遣的寥落與失意,都抖落在那燈紅酒綠中。幸好,這沉淪的時期很短,沒多久,他就看出自己只是病態的逃避,而在那燈紅酒綠之後,他有著更深重的失意與寥落,再加一份自卑與自責。於是,他退了出來,挺直了背脊,他又回到了工作裡。 但是,今晚,他有些無法抗拒王建章話中的誘惑力,他實在害怕回到他那間孤獨的屋子裡,去數盡長更,去聽盡夜雨!他應該到什ど地方去,到什ど可以麻醉他的地方去。他再一次看看手錶。 「現在去不是太晚了嗎?」他還在猶豫。 「去舞廳和酒家,是決不會嫌晚的!」王建章說。 「好吧!」他站起身來,拿起椅背上的皮外衣。「我們去酒家,喝他個不醉無歸好了!」 他們走出了報社,王建章說:「把你的車子留在報社,叫出租車去吧,這ど冷的天,我可沒興趣和你騎摩托車吹風淋雨。」 「隨你便。」俞慕槐無所謂的說,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們鑽進了車子,直向酒家開去。 這可能是台北最有名的一家酒家,燈光幽暗,而佈置豪華,厚厚的地毯,絲絨的窗簾,一盞盞深紅色的小燈,一個個濃妝艷抹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有大廳,有小間,有酒香,有麗影……這是社會的另一角,許多人在這兒買得快樂,許多人在這兒換得傷心,也有許多人在這兒辦成交易,更有許多人在這兒傾家蕩產! 俞慕槐他們坐了下來,王建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俞慕槐是醉翁之意偏在酒,一個和酒女打情罵俏,浪言□語,一個卻悶著頭左飲一杯,右飲一杯,根本置身邊的女孩於不顧。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俞慕槐已經有些兒薄醉。王建章卻拉著那酒女,兩人在商量吃「宵夜」的事,現在已經是深更半夜了,不知道他們還要吃什ど「消夜」!真是莫名其妙! 俞慕槐醉醺醺的想著,這本就是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不是嗎? 他身邊那個酒女不住為他執壺,不住為他斟酒,似乎也看出他對酒女根本沒興趣,她並不撒嬌撒癡的打攪他。他喝多了,那酒女才輕聲的說了句:「俞先生,你還是少喝一點吧,喝醉了並不好受呢!」 他側過頭去,第一次打量這酒女,年紀輕輕的,生得倒也白白淨淨,不惹人討厭。他問:「你叫什ど名字?」 「秋萍。」她說:「秋天的秋,浮萍的萍。」 「秋天的浮萍,嗯?」他醉眼乜斜的望著她。「你是一片秋天的浮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