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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瓊瑤    


  俞慕槐又接著說:「我們現在的髮式,完全是從西洋傳來的,只為了我們推翻滿清的時候,歐美剛好流行短髮,我們就只好短髮了,假若那時候是長髮呢,我們有誰剪了短髮,大概就要進警察局了。這是件很滑稽又很有趣的問題。歐美的長髮短髮,就像女人的裙子一樣,由長而短,由短而長,已經變了許多次了,我們呢,卻必須維持著六十年前的歐美標準,以不變應萬變!」

  「對呀!」劉震宇又叫了起來:「這不是跟不上時代嗎?」

  「我們跟不上時代的地方,何止於區區毫髮!」俞慕槐忽然有份由衷的感慨。「像交通問題,都市計劃的問題,教育問題……頭髮,畢竟是一件小而又小的小事!小得根本不值一談!」

  「但是,俞大哥,」劉震宇困惑的說:「你到底是贊成男孩子留長髮呢?還是反對呢?」

  「我個人嗎?」俞慕槐笑著說:「我不贊成也不反對,我認為只要整潔,長短是每個人自己喜愛的問題,我們所該提倡的,是國民的水準,只要國民的水準夠,不盲目崇洋,不要弄得滿街嬉皮就行了。硬性的把青年抓到警察局剪頭髮,總有點兒過分。因為留長髮構不成犯罪。」

  「俞大哥,」劉震宇叫著:「你為什ど不寫一篇文章來談這問題呢?」

  「我怕很多人沒雅量來接受這篇文章呀!」俞慕槐開玩笑的說:「君不見電視電影遭剪處,皆為男兒蓄長髮!我何必自惹麻煩呢?何況,我自己又沒留長頭髮!」

  慕楓和楊羽裳都笑了起來。慕楓從沒有看到哥哥這樣神采飛揚而又談笑風生的。相形之下,那個劉震宇就像個小傻瓜似的。偏偏那劉震宇還是直抓著他那把稻草頭髮,嘴裡不停的說:「俞大哥……」

  慕楓忍不住,就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劉震宇,我哥哥已經說好了大家叫名字,你幹嘛一個勁兒的魚大哥貓大哥,叫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依我說呀,你的頭發問題根本不值一談。留長頭髮好看的人盡可留長髮,留長頭髮不好看的人也要跟著留長頭髮就叫寶氣!你呀,你還是短髮好看些!」

  「是嗎?」劉震宇驚喜的問:「那ど,我明天就去剪短它!」

  「哈哈!」楊羽裳笑了個前俯後仰。「還是俞慕楓比警察有辦法些!」

  劉震宇的臉漲紅了。

  俞慕槐望著那笑成一團的楊羽裳。今天,她穿著件短袖的大紅色毛衣,短短的黑色迷你裙,腰間繫著一條寬皮帶,腳上是雙長統的紅色馬靴。整個人充滿了一份青春的氣息,那微亂的短髮襯托著紅潤的面頰,烏黑晶亮的眼珠和笑吟吟的嘴角,滿臉都是俏皮活潑相。這是個標準的大學生,一個時髦的、被驕縱著的大小姐,他在她身上找不出絲毫葉馨和海鷗的影子來,除了那張酷似的臉龐以外。他凝視著她,又不知不覺的出神了。

  她忽然抬起頭來,發現了他的注視,他們的眼光接觸了。

  她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退避,也沒有畏縮,她的眼睛是清亮的,神采奕奕的。他忽然說:「你什ど時候把頭髮剪短的?」

  「寒假裡。」她不假思索的說,才說出口就愣了一下,她驚愕的揚起頭來。「你怎ど知道我以前是長頭髮?」

  俞慕槐微笑了。

  「我只是猜想。」他說:「為什ど剪短呢?長髮不是挺好嗎?這時代豈不奇怪?男孩子要留長髮,女孩子卻要剪短頭髮!」

  「我才不願意剪呢!」楊羽裳嘟了嘟嘴。「都是我媽逼著剪,硬說我長頭髮披頭散髮的不好看,我沒辦法,只好剪掉了!」

  「難得!」俞慕槐揚了一下眉毛。「這時代這樣聽母親話的女兒可不容易找到呢!」

  楊羽裳迅速的盯了他一眼。

  「你好像在嘲笑我呢!」她說。

  「豈敢!」他笑著,笑得有點邪門。「別誤會,楊羽裳。楊羽裳,這名字滿好聽的,穿著羽毛衣裳,哎呀!這不成了鳥兒了嗎?」

  「俞慕楓!」楊羽裳轉向了慕楓:「聽你哥哥在拿我開玩笑!你也不管管,以後我不來你家了!」

  慕楓看看楊羽裳,又看看俞慕槐,微笑著不說話。俞慕槐對楊羽裳彎了彎腰,笑著說:「別生氣吧!當鳥兒有什ど不好呢?又可以飛到西,又可以飛到東,又可以飛到海角天涯!那ど優遊自在的,我還希望能當鳥兒呢!」他的臉色放正經了。「我並沒有取笑你,楊羽裳,你的名字真的取得很好。很可惜,我的父母給我取名叫慕槐,我還真希望叫慕鵬,慕鶴,或者是慕鷗呢!真的,我正要取個筆名,你看那一個最好?慕鵬?慕鶴?還是慕鷗?」

  楊羽裳認真的沉思了一下。

  「慕鷗。」她一本正經的說:「念起來最好聽,意思也好,有股瀟灑勁兒。」「好極了。」俞慕槐欣然同意:「你和我的看法完全一樣,就是慕鷗吧!」

  慕楓再看看楊羽裳,又再看看俞慕槐,她在前者的臉上看到了迷惑,她在後者的臉上看到了興奮。這才是用妹妹的時候呢!她跳了起來:「喂,哥哥,你瞧天氣這ど好,楊羽裳本來提議去碧潭划船的,給你回來一混就混忘了。怎ど樣?你請客,請我們去碧潭玩,還要請我們吃晚飯!怎樣?」

  俞慕槐看看楊羽裳,她笑吟吟的靠在沙發裡不置可否。他拍拍慕楓的肩,大聲說:「我就知道你這個刁鑽的小妮子,一天到晚打著算盤要算計我!明知道我今天發了薪,就來敲我竹槓來了!好吧,好吧,誰叫我是哥哥呢!去吧!說去就去!」慕楓狠狠的瞪了哥哥一眼,心想這才是狗咬呂洞賓呢,人家幫他忙,他還倒咬一口,天下那有這樣的事!這個哥哥真是越來越壞了!當著楊羽裳的面,她不好說什ど,趁著走進去拿手提包的時間,她悄悄的在俞慕槐耳邊說:「你儘管去占口角便宜吧,等晚上回家了,我再和你算帳!」

  俞慕槐笑而不語。他的眼光仍然停駐在楊羽裳的身上。楊羽裳站起身來了,大家一起向屋外走去,俞慕槐故意走在最後面。他欣賞著楊羽裳的背影,小小的腰肢,長長的腿,好苗條而熟悉的身段!他忽然叫了聲:「葉馨!」

  楊羽裳繼續走著,頭都沒有回一下。倒是慕楓回過頭來,奇怪的問:「哥哥,你在叫誰?」

  「叫鬼呢!」俞慕槐有點懊惱的說。

  慕楓退到後面來,在哥哥耳邊說:「拜託拜託,你別再犯神經好吧?」

  「你放心吧!」俞慕槐笑著說。「我保證不再犯神經了。」

  天氣和暖而舒適,太陽燦爛的照射著,他們一夥人走向了陽光裡。

  六月來了。天氣逐漸燠熱了起來。

  一清早,楊羽裳就醒了,但她並沒有起床,用手枕著頭,她仰躺在床上,側耳傾聽著窗外的鳥鳴。窗外有棵可以合抱的大榕樹,上面有個鳥巢,那不是麻雀,楊羽裳曾仔細的研究過,那是一種有著綠絨絨的細毛的小鳥,纖小而美麗。現在,它們正在那樹上喧囂著。呵,晴天,鳥也知道呼晴,看那從窗簾隙縫中透露的陽光,今天,一定是個美麗的好天氣!

  懶洋洋的伸伸腿,又懶洋洋的伸伸手臂,她的手碰著了垂在床頭的窗簾穗子,用力的一拉,窗簾陡的拉開了,好一窗耀眼的陽光!她眨眨眼睛,一時間有些不能適應那突然而來的光線。但,只一忽兒,她就習慣了,而感到血管中有種嶄新的興奮在流動著。側轉身子,她的目光投在床頭那架小巧玲瓏的金色電話機上。電話,響吧!你該響了!

  「如果明天天氣好,我們到郊外去走走,我知道你明天沒課。早上,等我的電話吧!」

  他昨晚說過的,而現在是早上了!陽光又那ど好,這該是最理想的郊遊天氣吧!她瞪視著電話機,電話,你注意了,你應該響了!可愛的,可愛的電話鈴聲,來吧,來吧,來吧……可愛的電話鈴聲!她把手按在電話機上,側著頭,仔細的傾聽,見鬼!她只聽到窗外的鳥鳴!

  翻了一個身,她把頭埋進枕頭裡,不理那電話機了。在電話鈴響之前,她不想起床,即使起了床,又做什ど呢?還不是等那電話鈴聲。該死!她詛咒:電話機,你不會響,你是個死的,沒有生命的東西!你該死!電話機!你是物質文明中最討厭的產物!因為你從不知道什ど時候該響,什ど時候該沉默!

  陽光越來越燦爛了,鳥鳴聲越來越清脆了。女傭秀枝在花園裡哼著歌兒澆花,她幾乎可以聽到灑水壺中的水珠噴到芭蕉葉上的聲響。花園外,街車一輛輛的駛過去,多惱人的喧囂!她乏力的躺在那兒,幾點鐘了?她不願意看表,用不著表來告訴她,她也知道時間不早了。她已經在床上躺了幾百個世紀了,而那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電話機,依然冷冰冰的毫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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