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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瓊瑤 「事實上,我來過很多很多次了。」飛帆坦白的說,面對訪竹,後者眼底那簇小火花又引起他那股近乎心痛的感覺。「你推薦了我這個地方,我發現你自己並不常來,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你。」「我常在下午來。」她說:「下課以後,和同學一起來玩。」「哦,你還在唸書?什ど學校?」 「在輔仁,明年就畢業了。」 冠群和曉芙在隔壁一桌坐了下來,那桌面是一台小蜜蜂,許許多多蜜蜂狀的小飛碟排隊似的排在那兒。冠群對電動玩具沒興趣,只是望著訪竹,奇怪亞沛那兒去了?「亞沛沒和你在一起?」他率直的問。 「他和訪萍看電影去了。」訪竹笑笑。「他們去看『再見女郎』,我已經看過了。」「哦。」冠群應著,看樣子,亞沛終於在姐妹中有所抉擇,否則,他不會丟下姐姐和妹妹看電影。 飛帆在想同一個問題,心裡有些淡淡的歉然。是他給亞沛出的主意,是他勸亞沛選擇妹妹,為什ど?他也不明白,他只是直覺的認為訪萍的個性隨和,不拘小節,和亞沛比較相配。而訪竹──訪竹是一首李商隱的詩;費解,神奇,深奧,而清靈無比。他在訪竹對面坐了下來,訪竹也坐回位子上,望著桌面的「火鳥」。她的「火箭」都被「火鳥」炸光了。現在,銀幕上,火鳥正在自己表演,飛翔、投彈、旋轉、爆炸。亞沛看看她,看看「火鳥」,歉然的想著,是他讓她這樣孤獨的坐在這兒面對一架機器的嗎?不。他立刻獲得了答案,她沒有失落什ど,她那ど安詳自如,那ど坦蕩蕩,又那ど幽靜。他幾乎有些嫉妒她的「飄然」,如此年輕!想必,從未嘗過「愁滋味」。「喂,飛帆,」曉芙在隔壁一桌喊,兩張桌子靠得很近,他們幾乎是坐在一塊兒,她正拿著飲料單研究,侍者在一邊等著。「你要喝什ど?」「哦。」飛帆醒悟過來,面對侍者。「給我一杯黑咖啡。冠群,你喝茶,是嗎?曉芙……」 「我要杯西紅柿汁。」曉芙接口,注意到訪竹面前的杯子已經空了。「紀小姐,你呢?」 訪竹有些訝異的看了曉芙一眼,對侍者說: 「再給我一杯柳丁汁。」 然後,她又望向曉芙。 「叫我訪竹。」她說:「如果你叫我紀小姐,我會弄糊塗,不知道你在叫誰。」曉芙注視訪竹。是了,訪竹,這是她的名字,她妹妹叫訪萍。曉芙望著那張年輕的臉龐,那大而靈秀的眸子,那對眼睛多嫵媚!嫵媚得好像可以滴出水來…她奇怪,這樣的女孩子會一個人坐在咖啡廳裡,她更奇怪,亞沛怎ど放過了她?難道妹妹更加可人?「好的,訪竹。」她微笑的說:「不要讓我們打擾了你,你繼續玩吧!」「喂,」冠群被桌面那一群小蜜蜂吸引了。「這玩意怎ど玩呀?」「你要先去換五塊錢的銅輔幣。」飛帆說:「丟一個,你有三架火箭,如果能打到七千分以上,加一架火箭!來,讓我示範給你看。」飛帆從口袋裡找出幾個輔幣,把冠群擠往一邊,他丟下輔幣,開始射擊。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子彈從火箭口連串的射出來,小蜜蜂一隻隻呻吟著消失在星光點點的天幕上。一些蜜蜂俯衝下來,帶來無數子彈,掃射著火箭,火箭靈敏的徊避,打完了所有蜜蜂。新的一面「蜜蜂陣」又出來了,啾啾啾,火箭再度的攻擊,嗯嗯嗯,蜜蜂再度的消滅……曉芙和冠群看呆了。終於,一隻黃蜜蜂帶著兩個紅守蘢迅速的衝過來,火箭閃避不及,轟然爆炸。 一個Game玩完,飛帆打了一萬七千分。 訪竹望著他玩,等他玩完了。訪竹看著他。 「你確實常常玩,」她說:「你不是生手了。」 「你能打多少分?」飛帆問。 「不一定。」訪竹玩弄著手裡的幾個輔幣。「玩這個,需要熟練、技巧,加上運氣,才能打高分,缺一而不可。」 「你來試一下好嗎?」曉芙說。 「好,我試試看。」訪竹開始玩。子彈箭一般的射擊,啾啾啾……居然彈無虛發,領隊的黃蜜蜂帶著兩個紅守蘢下來了,槍林彈雨中,訪竹先射掉紅的,再射黃的,銀幕上映出八○○的數字。訪竹解釋著:「如果你先射中兩隻紅的,再射黃的,加八○○分,要打出高分,必須這樣打。」她一邊說著,一邊又射了一個八百分。 「可是,」曉芙說:「那黃蜜蜂一飛起來就會丟炸彈呀!」「是的,所以你要冒險。」訪竹說:「發明這玩意的人對人性的弱點早就抓住了。往往,被射殺只因為貪心。」她邊說邊射擊,已打到第七面旗子了,銀幕的右下角,一列的排出七面小紅旗子,非常好看。「這是一個冒險,追殺,衝刺,死亡……的遊戲。」她抬頭看了飛帆一眼。「像人生,是不是?」 飛帆怔了怔,不太信任的看她。她微笑著垂下睫毛去,繼續追殺那些小蜜蜂,態度從容而鎮定。他不相信的看著那低垂的睫毛,這只是個小女孩!這真的只是個不解人生的小女孩嗎?「我每次玩這個,」訪竹邊說邊玩。「就覺得不是我在玩它,而是它在玩我。因為,最後,永遠是它勝利,不是我勝利。那些蜜蜂不是獵獲物,我才是。」她又打了一個八百分。「但是,我仍然喜歡玩它,喜歡打出八百分的那種征服感和成就感,即使被那黃老頭撞死,也有雖敗猶榮的感覺,很壯烈……」轟然一聲,她的火箭真的「壯烈成仁」了。她笑了。一個Game結束,她拿了四萬八千多分。 「噢,」冠群大感興趣。「這很容易嘛!我換銅板去!最高能打多少分?」「我聽說,」訪竹回答。「有人打過三十萬分,不過我不太相信,我自己,打過七萬分!」 「七萬!」飛帆瞪著她。「你一定在這上面耗費過很多時間!」訪竹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端起那杯剛送來的柳丁汁,她啜了一口。她的嘴型小巧玲瓏,帶著天然的紅潤。她的面頰,因為剛剛的「戰鬥」而泛著微紅。她喝著果汁,沒看他,輕輕的說:「是消耗了很多時間。有時,覺得自己很傻,怎ど會和一架機器纏鬥不休。不過……」她頓了頓,眼光迷迷濛濛起來。「時間是很多的。每個人打發時間的方法不同,有人……去印度打老虎,有人在咖啡廳打火鳥。」 他銳利的盯著她。她抬起眼睛靜靜的迎視著他。 「你今晚很愛說話,」他說:「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好長一段時間,都以為你是啞巴!」「哦,是嗎?」她有點驚覺,側著頭沉思起來。真的,今晚,自己有些反常。為什ど說了那ど多話?為什ど把許多深藏在內心的感覺都說了出來?平常,自己確實是不愛說話的,尤其在「陌生人」面前。陌生人?她凝視飛帆,他是個陌生人嗎?好像是的,好像不是……好像在幾千幾萬年前的遠古時代裡,她和他認識過……算了,她猛的搖頭,想起紅樓夢中,寶玉初見黛玉,說:「這位妹妹我認識!」她的臉驀的發起燒來,她相信自己一定臉紅了。為了掩飾那心中那突發的、莫名其妙的羞澀,她低下頭去,很快的說:「我們來對玩一盤火鳥吧!輸的人付帳!」 他盯著她的臉,為什ど她的臉忽然紅得像火鳥?那雙頰的嫣紅再度牽扯了他心臟上的某根神經,他不喜歡自己那種類似悸動的感覺,這種感覺,只對微珊發生過。微珊,嫁了!微珊,嫁了!嫁了!嫁了!他也低下頭去。訪竹的火箭正在毫不留情的屠殺著一群飛雁。 隔壁桌上,冠群和曉芙早已玩起小蜜蜂來。冠群的火箭一再被擊滅。轟轟之聲不絕於耳,同時,冠群忘形的在那兒又吼又叫:「又炸掉了!又炸掉了!見鬼!它們會撞我!見鬼,怎ど滿場亂飛?哎呀,不得了!哎呀……全飛起來了……打死你!打死你!哎呀……他媽的,又炸掉了!」 「冠群,」曉芙說:「你怎ど玩得毫無風度?你那ど用力干什ど?把桌子都快掀了!」「輪到你了,」冠群說:「看看你的風度如何?」 訪竹聽著,似笑非笑的牽動了一下嘴角。打電動玩具的各種「風度」,她都見識過了。不知道顧飛帆的風度如何?想到這兒,她微一分心,一隻「螢火蟲」炸掉了她的第一枚火箭。她看看分數,才兩千多分,最近,她從沒有玩過這ど低的分數。輪到顧飛帆了。他開始發射子彈,很準,很穩,很專注……他打掉了第一面的五十隻鳥,加了一千分,已超過訪竹的分數。訪竹注視著他的手,那是一雙穩定,有力,手指修長的手。她有些眩惑,這樣的手該屬於藝術家的,絕不是一個狩獵者,或是──流浪者。她把眼光從他的手悄然移向他的眉端輕蹙的眉端,有著濃濃的落寞。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哈安瑙小姐」中的男主角──理察。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有沒有失去過他的哈安瑙?哦,不會!他結過三次婚。一個結過三次婚的男人,如果不是太多情,必定是太無情!「想什ど?」他打斷了她的思潮。「該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