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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秦方鈺    


  從小到大母親對他的期許,只是嘴上叨念著要他用功唸書好好的爭口氣,好跟別人家的小孩一較長短,卻從不曾關心他,也不曾陪過他,最起碼像這樣的溫情對話也不曾有過:甚至十天半個月見不到母親一面,連句話也說不到。

  媽媽總是忙碌的跟其他富家太太逛街、打牌,他的童年是跟僕傭和家教們一起度過。

  父親總是在爺爺的期許和嚴厲苛責下,日以繼夜的為封家的產業努力,每每見到父親就是疲於奔命的身影,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記憶中,總是聽見母親在哭訴,硬拉著沉默不語的父親站在祖父跟前,又哭又罵又尖叫的嘶吼著,細訴所有的不平和不滿。從小到大,相同的景像一成不變的轉換著,父親的容顏愈變愈衰老,愈變愈死氣沉沉。

  「該醒了!」女子低聲的喚著,語調慵懶輕柔。

  多麼熟稔的聲音呀!這幾天裡,總是聽見這曾經屬於她的特殊嗓音,不時在耳邊輕聲低語,不敢啟眼就怕美夢毀於一旦,深恐夢醒了,一切都消失了。

  「你已經昏睡兩天,燒也退了,該回去面對現實。」女子輕柔的訴說殘酷的事實。

  兩天了?他昏迷兩天了?宏國的情況已糟到刻不容緩的地步,他若無故失蹤兩天,公司豈不陣腳大亂、雪上加霜?酸澀的眼皮用力的皺緊,眨了幾下。

  女子不動聲色的退到落地窗口,拉起百葉窗阻隔午後的烈陽,佇立在幽暗形成的保護網,眸光晶亮的直瞅著病床上的人。

  封仕德睜開眼,起初視線迷茫,又眨了幾下,似乎可以看見淡淡的影子,又閉上約一分鐘,再次輕啟時,視線已清晰,落人眸中的儘是陌生的傢俱,下意識的搜尋那個擁有熟悉音嗓的女子。

  是她嗎?他能期望是她嗎?渴望見到她的期盼揪得心好疼好疼。

  「床頭邊有送洗過後的衣物,你可以到浴室梳洗後穿上。」

  女子公事公辦的口吻如同對待陌生人,一掃方纔的清幽自在、慵懶閒情。

  「你……」凝視著窗邊那抹黑影,陰暗的光度令他看不清她的容顏,熟悉的嗓音仍讓他的心坎翻起波浪,激動翻滾。

  「你該走了,這不是你久留之地。」

  封仕德用力的眨著眼,費力想看清她的容顏,虛弱的身子緩緩抬起,短暫的用力讓他氣力盡失,急遽喘息,咳嗽連連。

  女子輕吁一聲,語調有絲悲傷,「我會請人來幫你。」纖細的身影從黑暗中步出,直往房門而去,瀟灑自若。

  「慢著……請你……」忍著致命的咳嗽,他焦急呼喚。畏懼她一去不回,那種無能為力的痛楚揪住他的心,緊張牽動整個心靈深處。

  女子的身影愣住,玉背對著他,略為僵直。

  「回去後好好養病,往後……好好的保重自個兒的身子,要好好愛惜自己,知道嗎?」淡淡的口吻間仍脫不離濃郁的關心。

  「真的是你……」封仕德大手捧著激盪的心,眸中散發出狂熱的光芒。

  短短的幾句話雖平凡,卻掩不住對他的關切,這輩子唯有她會這樣對他,唯有她……

  「我去喚人過來。」纖細的身影又要移動。

  「斂如……」聲音粗啞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出。

  他焦急的喚住欲離去的人影,心知若她離開此地,絕不可能再次現身,必定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得無影無蹤。

  愛戀的眼神熱切巡視著她曼妙的背影,如雲的髮絲有著波浪般的髻度,勾勒出一股特殊的風情……那原屬於他的一切,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你可以回頭看看我嗎?」封仕德虛弱的要求著,眸中翻騰著熱意。

  真正沒有吐出口的是,想看看十一年不會見到的容顏,是否一如當年緊緊牽連著他的深層愛戀,直至現在,他不曾忘卻彼此的諾言,只是她對他的愛戀還剩下幾分?當初是他違背諾言,是他親手毀掉彼此的未來……他有何權力質問她是否心如往昔?

  素手自耳際滑過,烏黑的髮絲掀起一陣波濤,激起他胸中的渴望,多麼希望穿梭她如雲秀髮的是自己的一雙大手,一如當年

  她愛笑、愛撒嬌、愛坐在他腿上,像個愛賴皮的天真小女孩,任她烏黑亮麗的髮絲披散在他胸前,吵著他、鬧著他,成功的讓他忘卻家中的不悅事件,投入屬於彼此的熱情,沉浸在甜蜜的情愛中。

  「何苦呢?」簡單的一句話戳破他的想望,將他的心重擊人深谷。

  「斂如?」他悲痛的低吟著。

  「你……對於你當年的抉擇,後悔嗎?」停頓十秒鐘,她平著聲音認真的問。

  明知當年他的選擇是不得已,卻忍不住想知道,他後悔嗎?

  封仕德怔忡了,短短的幾天內,妹妹、父親和她竟不約而同的問他後悔嗎?至今,他尚有後悔的資格嗎?說他是鴕鳥也好,逃避問題也罷!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他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他死也要帶進棺材裡。

  「你過得好嗎?」他啞聲問,眸中掠過深沉的痛楚。

  想及無緣相見的小男孩口口聲聲喊她媽咪,想及她已屬於別的男人,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他的心如遭刀割。

  事已至此,只要她幸福,一切……還算圓滿。

  心揪痛到額際泛出細細的汗珠。

  「你該瞭解我,我向來會讓自己過得好,過得很快樂、很美滿。」她快意的低吟著,沒有追問他心底的答案,或許這個秘密該藏在彼此的心底,獨自品味。「你呢?該善待自己些,身體還是最重要的,好好保重!知道嗎?」她又邁開步子,不敢再沉溺於不該想望的溫柔裡。

  「斂如?」他低啞的輕喚出心靈的渴求。

  「事已至此,相見不如不見!」淡淡的一句是她離去時最後的話語。

  既無力改變,可苦再執著?

  無情的話語拋下後,身影的消逝也帶走他生命的陽光,整個人似乎跌人萬丈深淵,撕心扯肺的痛楚抑住他所有的知覺。

  稍後,兩個男子面無表情地進來,照料他更衣梳洗過後,送他上計程車,他始終沒有再見到那個渴望的人影。

  虛弱的坐在計程車內,凝視著高級的電梯華廈,這是宏國所建的高級住宅之一,價位每坪高達一百萬元,佔地幾近一百多坪,她的日子……該過得很幸福吧!

  為她慶幸之餘,眸光閃過絕望的光澤,封仕德聞眼,悄悄掩飾光芒。

  腦中不停的閃著幾天前父親所說的那句話:有緣無分。

  有緣無分、有緣無分……

  她剛剛所說的:事已至此,相見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有緣無分……

  濃眉緊皺,心房緊緊的揪痛,心已失去方向。

  失神的他方踏人家門,沉重的腳步就再也無法往前移動,在封心晴的尖叫聲中,跌人無邊的黑暗中。

  第六章

  陣陣哭聲和尖銳的嘶吼聲,喚醒昏迷中的封仕德。有那麼一刻,他不想睜開雙眼,不願再面對這個世界,現實卻逼得他醒來,面對殘酷的一切。

  睜開雙眼望向倚靠在床畔低泣的妹妹、在床邊不停尖聲叫嚷的母親,疲累的心倏地一沉。他動動虛弱不堪的身子,在病魔的肆虐下,身體似被掏空,渾身無力。

  封心睛拭去臉龐的淚水,用兩顆大枕墊在他的背部,扶著他半坐起來,連忙送上一杯溫水。

  「大哥,你好一點了嗎?」封心晴紅著眼,焦急詢問。

  他輕啜兩口溫水濕潤乾澀的唇瓣,虛弱的點點頭。

  「你給我交代清楚,這兩天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在這個非常時期,你居然避不出面。你知道宏國出了亂子、被人吵翻天、銀行團下了禁令。還有你爸爸,他居然還有臉公開進入宏國,公開跟那個賤女人同進同出,說得好聽要解決當前的危機,哼!我看是想逼我讓出封家夫人的寶座,他們別想,這輩子都別想。」許盈如簡直氣瘋了。

  封錦昌這般囂張行事,氣得她在家直跳腳,對著仍躺在床上的兒子頤指氣使,發洩這些時日的不滿。

  「媽,大哥在生病,可不可以讓大哥好好的休息?」封心晴忍不住的出聲,秀眸難堪的斂下,低柔的口氣間暗隱著責怪。氣惱母親見大哥昏厥,仍無半點關懷之情,仍心心唸唸宏國的財富與尊榮。這就是母親嗎?她的親生母親嗎?

  「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我講話的時候,有你插嘴的餘地嗎?說到你,就覺得你更沒用,笨死了。明明說好的親事竟然吹了,艾家究竟是什麼意思?宏國才遇到危機,他們就乾脆取消兩家的聯職,袖手旁觀,退婚的一方還如此理直氣壯。」許盈如臉色陰森的對著女兒開罵。

  封心晴面對母親不留情的怒罵和指責,嬌美的臉龐瞬間變得慘白無血色,銀牙咬著泛白的唇瓣,強自掩飾心底的揪痛,沉默不語。

  「怎麼一回事?」封仕德大手握著妹妹微顫的手,關切的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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