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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沈亞    


  最後一次他離開,已經開始考慮是否要永遠離開長安城,免得自己一生都要受到譏諷嘲笑。

  當他從茅房出來,君無藥正等在外面,關心又拘謹,小心翼翼地問:「相公,我今天找到一些藥,也許可以治好你的病,你能不能--」

  「不能!」

  君無藥撇撇唇,無奈地踢著腳底下的小石頭;其實淚水已經在她的眼眶中打轉,但她就是倔強得不肯讓自己在人前示弱。

  看著她的模樣,無論自已有多麼討厭她,卓邦堰都還是要忍不住歎氣。

  她只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沒有經過良好的教養,他到底要要求她什麼?將溫學玉的水準套用在君無藥身上,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進去吧,別讓他們久等。」

  無藥點點頭,偷偷地望他一眼,還帶著點泥土的小手輕輕伸向前想拉他。

  卓邦堰僵硬地躲了開,只略略讓開身子。

  「夫人請。」

  無藥歎口氣,無奈地回到了廳堂。

  「卓兄伉儷情深,真是令人艷羨不已啊!連出個恭都有嫂夫人服侍。」文人們笑吟吟地打量著他們。

  卓邦堰臉色一變!

  溫學玉卻淡淡微笑。

  「聽說卓夫人家學淵源,乃是神醫國手的後人,當年治好了卓公子的不治之症,也給卓公子留下終身紀念,此等醫術果然人間少有。」

  君無藥從小乏人照料,冷言冷語聽得無數,怎麼會聽不出溫學玉正在嘲笑她?於是她笑了笑回答:「無藥小時候醫術不精,沒將夫君的病治好,是無藥無能;不過世上有許多病原本就是治不好的,例如女人的嫉妒。」

  溫學玉好整以暇,舉起酒杯淺嘗。

  「嗯……淫蕩也是治不好的,這是某些人無可救藥的天性。靳大夫,您說是嗎?」

  靳寶笙一口酒險些噴了出來!他連連咳嗽,以顯示自日己的不自在。

  「卓夫人才剛嫁進卓府就與靳大夫如此熟稔,能一同出遊、一同飲食……卓兄好度量。」文人們掩著嘴直笑,曖昧的眼光在他們三人身上轉來轉去。

  卓邦堰咬著牙,對眼前這些人的厭惡突然升到了極點!這都是他過去的同窗好友,卻在這時候給他來個落阱下石!他們越是貶低無藥,越是抬高自己在溫學玉面前的身價,此番種種不過是為了贏得溫學玉的美人心而已。

  「你們胡說什麼?!」無藥按捺不住,跳起來罵道:「我跟靳大夫只是路上遇到,並沒有苟且之事!」

  「又是誰說什麼苟且之事了?」溫學玉依舊一抹溫婉可人的微笑。「咱們不過是在說卓公子信任自己的妻子罷了,你又何必急著昭告天下,說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

  「你--什麼銀兩不銀兩!我聽不懂!」無藥呼地起身。「我只知道我喜歡邦堰,想替他治病而已!不像你們,飽食終日卻只會論人是非!一群廢物!」

  卓邦堰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溫學玉臉色難看到極點,但不用她開口,其他人已經紛紛發難:「卓夫人,你說誰是廢物?」

  「說你們啊!」君無藥哼地一聲轉身入內,同時氣呼呼地嚷道:「哼!跟你們這群廢物說話,不如去跟我的草藥說話!」

  看著無藥嬌小的暗金色背影,卓邦堰突然覺得她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起碼君無藥天真坦白得可愛。他沒見過比她更毫不矯飾的女子。

  文人們臉上一陣陰晴不定,溫學玉溫軟的手更是緊握住酒杯,咬牙切齒地低聲道:「無知村婦,何遑多言!」

  靳寶笙忍著笑意起身道:「卓兄,多謝招待,我這無知村夫也該走了,今日得聞嫂夫人幾句話,勝讀千百醫書……」他停了停,眼中笑意盎然。「飽食終日而論人是非……此症……無可救藥……」

  卓邦堰咬住牙,不過這次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某種奇異的快感!

  無藥說的不正是他心裡想的?只不過他不能說,而無藥卻大刺剌地說了出來。他真想狂笑,於是回了靳寶笙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送。」

  「就此謝過。」靳寶笙快意地走了出去,邊走還邊叨念著:「飽食終日而論人是非……哈哈哈哈!廢物!果真是廢物!」

  ※   ※   ※

  有人跟蹤他。卓邦堰歎口氣,在迴廊上慢慢回頭,果然看到一抹金色暗影刷地消失。

  現在每天早上書房裡都會多杯藥茶,窗外多了個探頭探腦的影子;君無藥什麼話都不用說,她只是一直隱藏在他身邊,偷偷摸摸的像個小賊。

  他很想叫自己完全忽視君無藥的存在,但卻發現那實在太難了。

  無藥總是偷偷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怕觸怒了他,等他一轉身,她那暗金色的身影便會火速消失在他視線之中。

  好幾次她想跟他說話,但只要一看到他停住腳步,她又會立刻消失,像是怕挨罵,卻又捨不得不看他。

  卓邦堰也想跟她說話,只不過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他厭惡看到那抹金色的影子,卻又只能無奈地接受。

  「君無藥,你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他歎口氣,在長廊上停住。轉角處的身影悶悶地晃了出來,無藥低著頭吶吶回答:「我正好要去花圃……」

  「你剛剛也正好要去書房?」無藥耙耙頭髮嘟歎道:「我說是你也不信……」卓邦堰忍耐地揮揮手,像揮去一隻討人厭的蒼蠅。

  「我得去錢莊,你別再跟著我了。」

  無藥點點頭,卻不離開,只是欲言又止地站得遠遠的。他走了兩步路,無可奈何地又回了頭。

  「還有事?」

  「呃……你晚上……會不會回房睡?」她低低地問著。

  「不會。」

  無藥歎口氣,頭垂得更低了。

  這是她第幾次問這個問題?又是他第幾次如此斬釘截鐵回答?

  他很有點罪惡感,畢竟無藥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就算他不喜歡她,也沒必要讓她這麼難過--咦?他怎麼、心軟了?

  卓邦堰開口想說什麼,但一看到無藥那雙赤著的雙腳,話又收回來了猴子就是猴子,再怎麼可愛還是一隻猴子!

  於是他邁開步伐離開了那裡,不讓自己有絲毫心軟的機會。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府裡的人開始慢慢習慣這位怪異的夫人,對她不倫不類的裝扮也開始習以為常了。

  她總愛穿著金絲蘿,以」種近乎天然的方式隨意將出口己裡起;她愛打赤腳,很多方面君無藥徹底像個胡人,而不是大唐盛世的貴婦。

  她笑聲很大,食量很大,說話的方式很直接,愛看人身子的習性很怪異,但漸漸的,他們發現她不像外表那麼粗魯不文,她只是以一種其他人還無法接受的方式來表達她自己。

  只要想到這一點,君無藥立刻變得天真可愛起來,甚至連最為挑剔的九妹也開始慢慢能接受她--誰能抗拒一個終日都誇讚你是天下第一美女的人呢?

  一直走到卓府門口,卓邦堰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近來他的習慣越來越不好了,總是會刻意放慢腳步,想看看後面是否有個探頭探腦的小傢伙?看到的時候會忍不住翻翻白眼,露出一朵又像是厭惡又像是開心的微笑;有時候君無藥難得的沒黏在他身邊,他卻又忍不住感到一絲絲悵然若失--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去墨樓的次數越來越少,而留在家裡的次數越來越多。

  漸漸的,他發現溫學玉的身影越來越不能吸引他,而她卻又越發的想要接近他。

  這次那抹暗金色沒有跟上來,只不過他遠遠地還可以看到無藥站在長廊底下的身影。

  那抹影子在偌大的卓府當中顯得特別孤單,又特別落寞……

  ※   ※   ※

  一大清早,他便被外面傳來的聲音給吵醒了,模模糊糊地聽到似乎是崩雷的聲音--

  崩雷練武成癡,向來以硬漢自居,怎麼可能發生這種殺豬似的聲音?

  「菊兒,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菊兒一臉的不以為然,厭惡地回答:「二爺,是二夫人正在替大爺治傷,他們還打了賭。」

  他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瞇起眼睛問:「夫人正替我大哥治傷?」

  「是啊,大爺昨兒個舊傷又復發了,走起路來不大方便,二夫人便說早晨替他治傷,他們還打賭,看大爺能忍住她幾針而不慘叫。」

  卓邦堰整張臉都拉下來了!

  這個野丫頭!近來不但跟靳寶笙那庸醫走得近,怎麼現在連大哥也落入她的掌握中?

  「快替我更衣!」

  「知道了二爺。」

  菊兒一邊替他更衣,一邊絮絮叨叨地念著:「二爺啊,您可得好好說說二夫人,這成什麼體統?已婚的婦道人家天天往外跑,弄得滿城風雨不說,還對自己的大伯上下其手……府裡的工人們也常常被她侵犯,這樣下去,咱們卓府的名聲何在?」

  卓邦堰臉色一冷!

  菊兒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歎口氣繼續下去:「前幾天菊兒去廟裡祈福的時候還遇到學玉姑娘,唉……學玉姑娘還是好關心二爺,不斷追問跟二爺有關的事情。二爺,菊兒真是替您感到不平!二夫人太不識好歹了,如果當初二爺娶的是學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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