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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雷恩娜(雷恩那)    


  乍然見到,瑤光方寸又喜又驚,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卻瞧他一派自若的模樣,而自己這一日的苦候,揪心揪肺,情何以堪?想到他與別家姑娘同游,自己還興匆匆做了糕餅點心等他來前,頓時,漫天的委屈罩來,她擰著軟被,對他哭了起來。

  「怎麼?!」這還不哭掉他臉上一貫的溫和。「瑤光,別哭啊,你怎麼了?」

  他傾向前去,一把攬她進懷,大掌拍撫著她的背脊。「別光哭,乖,誰欺負你了?」

  她還是哭,小臉埋在堅硬的胸膛上,也顧不得男女的禮節,擰著被子的兩手改成擰著他的衣衫。她轉為低低抽噎,可憐地說:「我以為你、你不會來了……我等了好久,等不到你,小紅跟我說……你和別的姑娘乘轎出去玩了,我還、還親手做點心……可是都不新鮮了……」

  她埋在他胸口,沒瞧見他在笑。

  「那沈姑娘來送禮的,禮尚往來,我得送姑娘家回去,我沒有同她們出去玩。糕點很好吃,我方才進內房時,在桌上拿了三個,已經吃到肚子裡啦,待會兒,我會把它吃光光。」

  「真的嗎?」她抬起頭,臉上猶有淚珠,卻是期盼地問:「你真覺得好吃?」

  「嗯。」他點頭,手指幫她擦淚,笑著說:「往後我的娘子要是天天做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就有福了。」

  「沈姑娘……她會做嗎?」

  那對眼如霧如夢,雙頰紅通通,有一般誘人香氣,還不懂嗎?他瞧著,心中長長地歎息,微笑問:「你說誰?」

  「就是你的——」話忽然截斷,有人在外頭敲門,然後是推門而入的聲響。

  「瑤光啊!還沒睡?房裡怎麼了,娘怎麼聽到你在同誰說話?」

  鍾氏步了進來,走到床邊撩開床帷,見女兒一臉睡眼惺忪,「咦」地一聲。

  「娘,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歇息?您找瑤光有事?」

  「沒事沒事,路過,順便進來瞧瞧。唉,我這耳朵愈來愈糟了,近來總聽到一些奇怪聲音。乖女兒睡吧,娘吵了你了。」她喃喃自語,持著燈又要離開。

  「瑤光送您回房。」她起身,又被娘壓回床。

  「不用,外衫都脫下了,睡吧。娘會替你把門關好。」

  是的,她外衫都脫下,略微緊張地躺著,直到聽見關門聲,她微微一動想要爬起,身子便碰到被窩裡頭另一個身軀,來不及慌,腰讓人摟了過去。

  「我娘……我娘她、她離開了……」她納納地說,臉蛋好紅,一直泛到耳垂。

  「我知道。」他靜靜地說,氣息拂過她的頰,撩動幾根髮絲。

  兩人同枕一個枕頭,雖是無語,兩顆心卻相互激盪著,眼光在彼此的面容上穿梭端詳,在對方的眼瞳中看見了自己。許久許久——

  「我不娶沈家小姐。」他緩緩的、清晰無比地道出。

  瑤光方寸猛跳,身子輕輕顫抖,感覺他將自己摟得更緊一些了。

  「為什麼?」

  「她不會做好吃的糕點等我。」

  瑤光合上眼,眼淚由睫毛間流了出來,她終於明白這患得患失的情感為何;終於懂得他眼中的光芒,她想他永遠這般抱住她,不要理別家的姑娘。

  然後,她睜開眼眸,透亮而溫柔,緩緩的、清晰無比地道:「我不嫁常家公子。」

  他笑,「為什麼?」

  瑤光不回答,只是將頭靠在他的心窩,雙臂環抱住他。

  ***********

  這兩年發生了好多事,對陶、鍾兩家來說,真是個多事之秋。

  樹大招風,官場上人生百態,再如何正大光明,總有人瞧不順眼,總愛在皇帝耳邊進讒言,而皇上不一定是聖上!他一樣是人,有人性的猜忌懷疑。

  因此,陶鍾兩家便這樣不明不白的被牽連至一連串的貪污、行賄、鬻官,甚至是謀反的陰謀中。

  這兩年好亂,大紅宅和大綠宅裡的人各個心情低靡,兩邊的老太爺和老爺全遭拘禁,等待事實查證,但人人心裡頭都清楚,事實是等不到了,就怕等到的是「秋決」或是「斬立決」兩個答案。

  然後是一個少年,他年僅十八,卻憑著超凡的智慧和沉穩的氣勢主持了兩家,為兩邊所受的污蔑和羞辱向皇帝上書。正是陶府孫少爺。

  又然後,無人知道發生什麼事,一日醒來,京畿大街小巷傳單滿天飛舞,連在路旁攤子唱碗豆腐花,也會被三、四張傳單飛來裹住臉,教人不去注意也難。

  傳單上,正是那幾個進讒言的官員歷年來幹下的苟且歹事,寫得詳盡無比,還能佐證,傳單邊分上中下三版,像官場現形紀,鬧得街頭百姓們追著傳單跑,要是少漏了一段,還懂得趕上茶坊,因那裡已有說書客將三版分成二十章節,加油添醋,講得口沫橫飛,說陶府如何忠義、說鍾府如何清廉,說那些污害他人的官員如何男盜女猖、不知廉恥、趨紅踝黑、望風梯榮,將聖上捏在手心裡把玩,做了影子皇帝。

  又再然後,人言可畏,光是說話,就能把人逼死。

  那幾名官員遭了罷免,抄家,流放充軍。而原在牢裡的人放了出來,消息傳遍京城,當天,不少民眾夾道迎接,大放鞭炮,熱烈鼓掌。茶坊中再加開十個章節,講述當今皇上如何聖明,不聽讒言,聖斷天明,是不世出的天之驕子。

  總之,事情都過去了。大紅宅和大綠宅的爭執也都過去了。陶豆公和鍾太保公還三不五時便聚在一起談論時事政務,也常聽到兩個各持己見爭論不休,但學過教訓,由鬼門關走回的人到底是不同了,爭該爭的,爭不過,就別爭了。

  今天又是個特別的日子。

  陶家老太爺精神鑠鑠地來到長孫書房中。

  「爺爺,找孫兒有事?」他正想去爬牆找一個姑娘。

  「寶鈴好孫兒,爺爺想知道的事,你偷偷說,我不會說出去的。」

  「什麼事啊?」他無辜地眨眼,雖然心中萬分清楚。

  「就是那件事啊,你是怎麼拿到有關那些官員干下齷齪勾當的證據?」

  「爺爺,」他擰著眉,狀似十分為難,「聖上要我絕不可說出。而且孫兒在他面前對天起誓,若說出讓第三者知道,會家破人亡、遭天誅地減。」

  「喔喔……喔,這樣子啊。」他捋了捋鬍須,有些落寞,「唉唉,那就算了。沒事啦。」正轉身要走,眼角卻瞥見桌面上成疊的字墨,登時,兩隻老眼瞪得大大的,抖著音問:「寶鈴好孫兒,這、這書法,這些字是誰寫的?」怎麼這麼像,那是數十年前的記憶了,他還在陶家村,每天夜裡小河流過,那個愛穿白衫的哥哥就來教他習字讀書,還有一位美麗的好姊姊,能有今日,也是他們給予的啟發。而這筆感、這字跡,明明就是……

  他知道他想起什麼了,笑著說:「爺爺,是我寫的呀,您忘啦,以前您就是教我這樣寫啊。我每天都練,練一百個字以上,現在我寫得不錯了吧。」

  「你寫的……」有些恍惚,他重新坐下,一張一張的看,眼角有些濕潤,「你寫得很不錯,真的很不錯……我真高興……」

  他看得征了,沉浸在回憶中。竹青沒擾他,一個人悄悄步出,輕快地翻過牆。

  自兩家出事後,常家和沈家都派人來退親,如今風波已過,陶鍾兩家卻結成兒女親家。其實,他可以光明正大走鍾家正門,可攀牆爬樓有其難以言喻的樂趣。

  未到窗口,就聽見串鈴兒的聲音,那是十六歲生辰的那晚,他離開時為她繫在窗子上的,風一吹,就唱著曲兒。

  他往內一跳,無聲息地落地,見到姑娘忙碌的嬌美背身,將幾盤的點心、素果和糕餅擺在桌上。他躡手躡腳地靠近,忽而攔腰橫抱起她,嚇得人家驚聲尖叫。

  「壞人,你、你真壞——」瞧清來人,瑤光又笑又罵,小拳頭捶著他的胸。

  「唉,你喊我壞人,小生我只得恭敬不如從命,壞到底了。」他說著,吻住她柔軟的小嘴,瑤光半推半就,最後是軟軟的投降了。

  一吻結束,他的額抵著她的,調整氣息,暗暗發誓明日就要說服兩邊的人準備婚禮,今年,一定要抱得美人歸。

  「放人家下來啦。」她踢了踢小腿,臉蛋紅得好可愛。

  他長長又哀怨地歎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她,待她站穩身子,又忍不住傾身去啄她的嫩頰,啄著啄著,就啄到嘴上來了。

  「竹青……」他停不下,她只好伸手按住他的嘴,嬌嗔著:「停,聽話。」另一手則揉著他的眉心,溫柔地說:「今天是好日子,不准皺眉。」

  是的,今天是個極好的日子。他們倆的十八歲生辰。

  「來,我準備了一些素果糕點!要一起燒香許願。」她拉著他的大掌走到桌邊,又點燃兩束香,一束交給了他。

  持著香,兩人對著窗跪下,雙雙合眼視禱,香煙梟繞著他們,虔誠而真意。一會兒,兩個心有靈犀地睜開眼睛,轉過頭彼此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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