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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孟華    


  她雙手合什,態度非常恭敬地朝大佛像拜了拜,嘴一張,開始同下面的信眾吟唱。

  梵歌的吟唱,在石壁中不斷地迴響,那規律的低吟,無論是唱者或聽者,都可以感受到一股寧靜和安詳。

  若非外面不時傳來釘槌,劈砍在石頭上的聲音,真會使人覺得有若置身在西方極樂世界中。

  叮!咚!咚!叮!

  南無觀世音菩薩……

  叮!叮!咚!咚!

  南無大勢至菩薩……

  叮!叮!咚!咚!

  佛號和那似有若無的節奏,交織成另一種音籟,提醒了人--心在天,肉身仍在地。

  叮,叮!咚!咚!

  這聲音從小就聽慣了,不會覺得吵,反成了催眠曲,一天沒聽到,全身就不對勁。

  這兒從沒停止過鑿窟,據老一輩的人說,這些窟從數百年前就開始開,鑿完一個又開了一個,每個窟總坐個佛或數個佛,有釋迦牟尼、阿彌陀佛、彌勒佛、四大菩薩、眾天王、金剛、力士等,每個窟的壁上都畫滿了他們的故事。

  對諸佛眾神及其弟子們,她熟悉得就像自個家人似,他們成佛、成神、感召人心的故事和傳奇,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

  念完佛號,她並未同在第一層的人們繼續朗唱下一段經書,恭敬地朝大佛拜了拜,便起身,順著窟道朝另一窟行去。

  慕容映雪向來不愛跟人湊熱鬧,近來人們多半喜歡到新鑿的佛窟中膜拜頂禮,對於以前所開的佛窟,反而疏於照料、眷顧,不過她就是愛到那些老佛窟晃晃,愈是沒有人,她愈愛。

  彎了幾個拐,來到最裡處的一個窟--這兒除了熟人外,甚少有人會到此處。

  在短暫適應了內部的黑暗後,慕容映雪從懷中掏出數樣事物,先在燈裡添了油,用石頭敲出火星子,將之燃起,讓洞室亮了起來。

  一尊臥佛頓時生動呈現在她面前,而週遭壁畫上的飛天和羽人,也因為光線的閃動,彷彿動了起來,飛出牆壁,在她四周仙女散花一般。

  她露出微笑,在所有的老佛窟中,她最愛的就是這一窟,也不知為什麼?雖然比起其它窟室,格局小了些,也不特別光彩奪目,但或許是這兒的壁畫比起其它窟來顯得更生動,也有可能是這窟的佛像,造得跟人大小一般,令她覺得佛不是那樣遙不可及、巨大,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將壇上的瓶中水澆灑於地,拿出水袋,將取自月牙泉的甘甜清水注入,恭恭敬敬拜了拜,願佛祖能保佑她全家安康、和樂,並發願--若久沉病痾的母親能好轉,擺脫輪迴之罪,她必重修此窟,以謝佛恩。

  當她再度站到窟外,日已近中,此時朝拜的人群多聚在窟內,以躲避烈陽的炙曬。

  在關外生活的人都知道,絕不要在日正當頭時出門幹活。

  從一大早,太陽未露臉,她只喝了些許的羊奶和硬餅,走了一個早上的路,此時早已飢腸轆轆,不過,她並不擔心,此處有的是提供齋飯的寺廟,順著簷道走,朝釘槌落下的聲音方向行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魯大叔!」她朗聲喚道。

  魯剛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停下鑿窟的動作,扭過頭。「小映雪,你今兒個又來為母親祈禱啦?」豪爽的聲音在石壁間迴響著,引來其它人的好奇觀望。

  「是呀!」慕容映雪露出一臉崇拜的表情望向魯剛正在開鑿的石窟,魯剛就住在她家隔壁,從小看她長大的,而且他也是敦煌城內首屈一指的石匠之一,有關對諸佛的故事,都是從他那聽來的。

  「看到你就知道吃午飯的時間到了!」魯剛小心地爬下梯子,並朗聲召喚其它正在工作的人。

  「魯大叔!」映雪滿面通紅,不依地跺腳,她知道魯剛並無惡意,因為他很清楚她家的情形。

  捧著供養人為他們提供的齋飯,兩人躲到石壁凹處吃著,在那兒曬不到日頭。

  吃吃、笑笑一陣後。「怎樣,你娘身體好些了沒?」魯剛滿嘴含著飯說道。

  一提到她娘,映雪臉上的光彩黯淡了。「還不是一樣,眼睛愈來愈差,到了晚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了,天一寒,就會不斷咳嗽……」

  「這些都是老症狀了,吃了那麼多年的藥仍未見改善……」

  「嗯!」既然藥石罔顧,只有求借神佛之力。

  「你爹有消息了沒?」

  「沒,一點消息都沒,娘一想起爹便會哭,怕她傷著眼睛,所以盡量不在她面前提他了……」映雪咬著下唇,語帶顫音地說道。

  她爹慕容齊是敦煌曹家歸軍中的一員,近來因西夏人屢犯敦煌,她爹隨歸義軍四處奔波禦敵,一年到頭難得回家一次,音訊斷絕,連帶家中所有的生計,全落在弱妻稚女的身上,軍餉雖照發,但數量不多,要餵飽一家四口根本就不可能。

  魯剛有些心疼地看著眼前的女娃,才不過十四歲,正是芳華正盛,享受青春的豆蔻少女,卻已經擔起了所有的責任,照顧病母,呵護兩個年紀尚小的弟妹,著實委屈了。

  應該洋溢著青春歡笑的俏麗臉龐,有的只是一份事故的早熟和穩重,瘦弱的身體使她看起來就像個小孩子。

  不遠處傳來一些小孩子的嬉鬧聲,那是來佛窟幫忙將石屑弄走的孩童,正利用午飯休息時玩耍,唯有在這個時刻,他們才能恢復成孩童,而不需佝僂那小小的身軀,抗著那擔擔的石屑到前方數百尺的沙漠傾倒。

  敦煌城中,除了那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外,其它小孩都跟慕容映雪一樣,童年早就結束,小小的肩膀開始負擔家計。

  在這個屬於佛之國度的地方,還有這樣的情形,除了感歎造化弄人,前世的業障造成了今世的不幸外,又能說什麼?

  他粗糙的大手輕撫上小女孩的頭。「我說丫頭啊,待會兒就將大夥兒吃剩的飯帶回去,我那還藏了幾串從吐蕃運來的甜葡萄、香瓜,也一併帶回去,給家人補一補。」凡事聽天命外,也應盡人事,何況這樣也是積德。

  映雪嚥下喉頭的硬塊。「多謝魯大叔。」那飯足以讓家裡吃個兩、三天,不無小補。

  「魯大叔!」

  「噯!」

  「這回您要鑿窟給哪一個佛住?」

  「是千佛。」

  「哇!」映雪露出驚歎的眼神。

  所謂的千佛即按照佛經所載的過去、現在、未來歷劫出世的三千佛之塑像,多數人深信,塑千佛像、抄、念千佛名號,可積較大的功德。

  相對的鑿千佛窟的工程浩大、費時,可得花上數十年的光景,此等大工程,絕非尋常人家做得起,尤其在此多事的年冬。

  「誰是供養者?」

  魯剛微扯嘴角。「還不是曹家人。」

  曹家是敦煌城的統治者,也是首富,五代時期,中原局勢混亂,歸義軍政權在進入五代之初,便從張家進入曹家手中,世守敦煌一百四十年,奉中原為正統,於後唐時被封為節度使,統管瓜、沙二洲。

  為了穩定自己的政權,曹氏首先與周邊少數民族政權建立良好的關係,東結回鶻、西聯于闐,用聯姻通婚的方式與之修好。

  目前的節度使曹賢順和其弟曹延惠分治瓜、沙二洲,對抗著西夏的覬覦。

  慕容映雪家和曹家有著遠房姻親的關係,但由於曹家旁支家族複雜,因此慕容家並未如曹家那樣富有。

  「我說丫頭,你有沒有打算學畫佛像呀?」

  「我想跟大叔一樣,鑿窟琢石雕佛。」慕容映雪露出一臉神往。

  魯剛結了她一記爆栗。「傻丫頭,這種活是男人做的,女孩子家做不來的,不過……倒是可以學學畫壁畫。」

  映雪面露黯淡。「那……顏料費錢呢!」

  佛窟四壁都需用到色彩繪圖,這一帶的顏料土在大量使用了數百年,材料早枯竭了,現今用的顏料大多從中土或從西域那一帶運來,所費不貲。

  魯剛露出慈藹的笑容。「無妨,我幫你留一些剩下的,和些水,學著畫,咱們窮人沒法出錢鑿窟,畫畫佛渡眾生的故事,也是積些功德,盼來世沒那麼苦了。」

  映雪的淚水在眼眶中開始打轉。「多謝魯大叔。」

  「快吃吧!別餓著了。」

  「嗯!」

  第一章

  慕容映雪突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黑暗中一片靜寂,並無任何異響。

  可是她為何會突然醒過來?

  空氣中似乎浮動著些許異樣,心頭湧上一股不安,顧不得夜寒,僅著單衣就跳下燒炕,跑到前室的窗前,將木扇拉開,刺骨的寒意立刻鑽進骨髓,令她打起冷顫。

  外頭一片平靜,毫無異狀,正當她暗笑自己多心,欲將木扇闔上時,一股焦灼的異味淡淡隨風飄進她的鼻子。

  她皺起眉頭,火速衝進內室拿起外衣披上。

  「映雪,怎麼了?」母親駱平娘被她驚醒了。

  「沒事,娘,我到外頭去瞧瞧。」

  「衣服穿暖一點。」

  「知道了。」

  到了屋外,她四處觀望,尋著煙味的來處,當看到東北方的天空時,差點失聲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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